突然,怀中的婴儿耸动,尖牙悄然伸向了母亲的侧颈。她的确是人龙混血的失败产物,伏在母亲温软的怀中,早就忍不住兽性,冲着肉香四溢处一口咬去。
“叱嘤——”出鞘的青锋长剑,同一时刻划开耀眼的剑光,刹那间鲜血飞溅,伴随着女人凄厉的哀嚎。
长剑戳穿了婴孩的身体,祁追远又一次死在了父亲的剑下。孔葭缓缓跪坐在地,身上溅满了孩子的血,“追远,我的追远啊……”
祁渊划开了自己的胸膛,凝出一个血做的印记,正是他的神格。他不甚在意地说:“总有办法的,大不了我不要这神格,用所有的力量把这小魔物封印起来。”
至于那小怪物,在咬中叶盏的前一秒,就被叶盏叉着脖子提溜起来,在空中张牙舞爪,嗷嗷大叫。
满院的桃花飞舞,渐渐迷离人眼,幻景消散了。眨眼间叶盏又回到了玄城的废墟上,什么庭院、叶灯、乳娘、侍女都不见了。他看到青龙盘踞在前方,眉眼间有不忍之色,似是回顾了多年前的这一幕,叫他也有些触景伤情。
叶盏不禁怀疑青龙当年做了什么选择。再一想,根本没什么好疑问的,青龙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他八成对自己的孩子开了刀。再说,即使他当年的那位妻子原谅了他,千百年过去,早就一抔黄土朝天,什么也不剩了。
祁渊靠着他的肩,微微侧头来看他,有些邀功的意思:“我做得不错吧?”
“作为父亲,勉强合格了。”叶盏说,“不过作为龙嘛,真是一塌糊涂。”
青龙向他们展示了两个选择所对应的未来:祁臻的选择正是当年青龙的选择。杀死那个魔婴后,青龙的妻子彻底疯了。青龙无怨无悔地照顾了她一辈子,埋葬妻子后,彻底舍弃凡心,成为了一位真正济世为民的龙神。
而祁渊选择的未来却是格外惊悚:魔婴长大,果然不受控制,突破了封印,而祁渊又舍弃了神格,无力阻止,最终魔王乱世,屠戮苍生。那幻想中一泼泼的血,简直要泼到祁渊面上来。他波澜不惊地接受血色的洗礼,那叫一个毫无愧色。
第一轮的试炼,他输得非常彻底。
十米开外,祁臻冷冷地投来一瞥,仿佛是在说他对结局早有预料。
“想飞到多高的位置,就要看到更远的地方。”祁臻不无遗憾地说,“你的眼睛被遮蔽得太深,早晚会忘记如何飞翔。”
“我们只是看重的东西不一样。”祁渊客气地回应道,“我很乐意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
祁臻哼了一声:“那要看你能不能承担得起了。”
双方短暂地交锋几句,第二道试炼就已经到来。这一次的出题人,是一条通体白色的龙,他的鳞片上有着蓝色的闪亮细纹,游动起来那叫一个波光粼粼,仿佛涟漪散开,霎是好看。
白龙散开水雾,这一次众人都做好了准备,眼睛一闭一睁,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不同的地方。
一瞬间,祁渊的脑海中被塞进了许多记忆:他是一条水龙,掌管着一条名为汐水的大河,以及沿岸广袤的土地。依托大河而生的人类部族都祭祀他,每年献上数不尽的贡品,向他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汐水龙王兢兢业业,每逢大旱便撒下甘霖,每逢大水便驱走雨云。这么多年祭品管饱,每年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献上来,供他消遣。
现在祁渊就坐在汐水龙王繁华的宫殿里,头上是无数颗夜明珠组成的山川湖海图,胳膊倚着珊瑚小几,饮的是金杯中的美酒……然而这一切奢靡,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因为人类,居然改信起其他神明!
这些年王师四处征战,统一了各个小聚落,也将中原地带的信仰带了过来。再加上巫觋的煽动,龟甲卦的胡说八道,百姓们渐渐相信,是天上的风伯雨师操控着天气。于是他们推倒龙王象,改拜其他的偶像,往日里丰厚的祭品,也端到了别的神跟前。
至于那每年一个的美丽祭品,也送到了大王身边作妃嫔,不再搭理他这个过气神仙了。
一股恶气盘桓在心头,在身体每个角落左冲右突,势必要爆发出来。祁渊继承了汐水龙王的记忆和那爆裂的脾性,当即一拳捶断了小几,一脚踏裂了水晶地板。
信仰之争,关乎他的力量衰微,甚至关乎他的生死存亡,何等重要!他现在就要让汐水涨潮三丈,冲毁良田,冲烂那些邪魔外道,叫这群愚昧的凡人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到这一步,祁渊才感到身体的自主权慢慢回归,这意味着是他该做选择的时候了。不过他没有急着动手,反倒细细琢磨了一会儿:这么一出戏里,叶盏会被安排到哪儿去?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祁渊化作一道风,刹那间掠过八百里人间,终于找到了送亲的队伍。他用狂风吹散了人群,将轿子里的新嫁娘卷进了自己怀里,徜徉而去。
回了龙宫,他方才现出原形。只见那“美女”身着纁边玄色嫁衣,腰不过盈盈一束,长发披散,金色的头冠首饰歪歪栽栽地插在发间。新嫁娘,也就是叶盏,将乱七八糟的首饰摘了,把层层腰带松了,最后脱下那绸缎做的小鞋子丢到一边,才喘匀了一口气:“这又是哪里?我还以为你是那个什么‘天王’,等着被嫁到你那儿去,没想到你是个劫亲的啊!”
“你本来是要嫁给我的。”祁渊简单地将汐水龙王的糟心事讲述一遍。
“哦,我明白了。”叶盏的拳头一拍掌心,“百姓背信弃义,改信他神,这可不是小事。我觉得这一题的答案,应当是恩威并施,叫他们知道背叛的下场,待他们改过自新了,再加以安抚。”
“那么,若想要输掉这一局,”祁渊道,“我大可不管不顾,由他们去才好。”
“不,不行,三局两胜,刚才已经没了一局,这局不能再输了!”
“怎么?”祁渊玩着手里的金酒杯,并未抬头,“我们本来就打算借此机会摆脱源意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叶盏插着腰,拖着繁复的袍子光脚走来走去,“可是你忘了三千道天雷的惩罚?”
“我受得住。”
“你逞什么强?就算你不死,命也没了大半,”叶盏的眉头都快打结了,“这次不是好时机,我们要想办法赢得剩下两局,祁臻就让他被雷劈死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有机会……”
“不会再有机会了。”祁渊冷静地指出。
“我还可以想办法……”
祁渊按住他的肩膀,要他不要在焦急中乱了方寸。他将叶盏抱起来,放在腿上,与他额头贴着额头,眼睛望着眼睛:“哥,我们再做一个约定,等会儿我挨雷劈的时候,你一定要躲远一些。你要捂住眼睛和耳朵,在心里数一百个数,然后我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真的吗?”叶盏直觉不能信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也是做过神的,我有保命的办法。”祁渊信誓旦旦。他这个人向来一言九鼎,更何况还是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真挚的目光……叶盏的心大大地动摇了,说是有点自我欺骗的成分也好,他宁可去信祁渊,信他真的有办法。
“那说好了。”叶盏很郑重地勾住他的小指,“如果你敢不履约,那就等着瞧吧,地狱黄泉我也会追过来让你后悔。”
“好。”祁渊微微地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们还有一段时间,不如趁这个机会完婚吧?”
叶盏头顶冒出一个问号,只见祁渊打了个响指,一旁的玉屏风便向两旁撤开,露出一个装饰华美的礼堂。大概每年汐水龙王都要和新的美女完一遍婚,所以礼堂一年到头装饰得喜气洋洋。
“要做什么?一拜天地,还是喝交杯酒?”叶盏嘀咕道。
“太繁琐了。”祁渊挑了支金玉簪子,亲自挽起夫人的长发。叶盏用微微仰头看他,非常乖巧地任他打扮。他从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惹人怜爱,祁渊心动不已,嘴上也没了遮拦,“不如直接跳到最后一步,送入洞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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