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都是这样说的,”祁臻的神色一黯,垂下眼眸,“我只能尽量将最好的给他,让他快快乐乐地度过人生。”
原来自己也是这个“最好的”之一,叶盏能感到他深沉的父爱,然而并不像被当成一个礼物送出去。他想了想,还是说:“那你就把祁渊带回去吧,作为朋友,我会经常来看他。”
“不,不要误会,我不仅仅是想让你当个玩伴,这些天我一直注视着你,发现你是个很不错的孩子。”祁臻微笑道,“把它当成我的一个怪癖吧,看到有潜力的年轻人,总是忍不住想要教导和培养,看他们长大成材,我会特别有成就感。”
这种慷慨的善意,让叶盏感觉浑身都不对劲,他就像一粒在土壤里钻营多年的种子,一朝钻破泥壳,第一次见到太阳,才发现这个世界如此广阔明亮。他睁大眼睛看着祁臻,牙齿轻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既充满期待又不敢轻信。
“你识字吗?”祁臻忽然问。
“我认识的,小时候我就生活在图书馆里。”叶盏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写字不太好看。”
毕竟这是一个用不太到的技能,如今这个世界大半是文盲,掌握三个核心词汇“操”“杀”“跑”就可以出来闯荡江湖了。
“玄城有最好的基础教育,我们不仅教文学,也教数学物理化学美术音乐……用的是公元纪年的课本。如果你分化为Alpha的话,还可以跟着经验丰富的士兵学习战斗技巧和军事谋略,这样就算将来你一个人出去闯荡,也会成为很好的猎人。”
我已经是很好的猎人了,叶盏在心里小小声说。
“我希望你能一直住到小渊……”祁臻顿了一下,眉眼间难掩落寞之色,略过了后面的话,“那之后,你愿意留在玄城也好,想要一个人离开也好,随你喜欢。”
叶盏仍有些犹豫,他既然收了那侍卫的金子,那就应该履行对他的承诺。
“是不是亭午对你说了什么?”祁臻和蔼地问,“亭午,就是那个被你烧掉的男人,他曾是小渊的贴身侍卫。”
“嗯……”叶盏犹疑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祁臻了解得这样深入。
“他是个不错的侍卫,忠心耿耿,对小渊也很好,”祁臻叹了口气,“但是盲目的忠诚反而害了他,让他相信一些不切实际的谣言。”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危险,”叶盏说,“所以才会冒死把祁渊带出来。”
“是,危险一直存在,”祁臻宽厚的手掌搭在他单薄的肩膀上,“但请你相信,作为父亲,我会竭尽全力为他提供最好的成长环境。”
叶盏被他的真诚打动了,他跳下高背椅,挺直腰板站在祁臻面前,郑重地说:“好,我答应你。”
宽厚的手掌忽然落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头顶传来祁臻带着笑意的声音:“其实你也一直想要个家对不对,小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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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惑太大了,我不可能不答应,”十年后的叶盏说,“就算我想带你跑,也不可能跑出你爹的手掌心。”
祁渊说:“我明白了,从一开始你就没指望我活过20岁,你本来就是要走的。”
你听了半天就听了个这?叶盏不满地斜了他一眼。但他不得不在心底承认,祁渊说的是事实。
“我也试图保护过你,”叶盏说,“但祁家比我想象得水更深……”
这是14岁的他一到玄城就感受到的。除了祁臻,没有人喜欢这个受尽宠爱的私生子,特别是孔昭,简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叶盏十分怀疑若不是祁渊注定活不过二十岁,早就会死在一次“意外”之中。
另一方面,孔葭夫人倒是个不错的女人,她担任研究院院长,实际负责了祁渊的全部治疗,但是从未针对过他。在叶盏的印象里,孔葭一直是个热情开朗的老太太,总是散发着年轻的活力。她与城主十分恩爱,是一对模范夫妻。当然,他们越是恩爱,祁渊的地位就越是尴尬和多余。
在祁家的这五年,叶盏伪装成Omega,借以避过兵役,一直安分地呆在祁渊身边,同时也像海绵一样吸收着知识。他差不多已经忘记了亭午这号人,以及那个神秘的3/4徽章。
每隔一个月,祁渊就要到研究院本部接受一次治疗。对他来说,叶盏的到来简直是一个奇迹,他对龙血的接受度越来越高,身体抽条一般疯长,身体逐渐变得强悍。但就心智这方面来说,由于被父亲保护得太好,仍然像个小孩一样。叶盏常常怀疑他眼中的世界是由棉花糖和彩虹小马组成的。
那年祁渊17岁,正在本部接受治疗。每次学校午休的时候,叶盏都会偷偷跑出来看他。本部戒备森严,生人勿进,但是他们都知道两人的关系,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只眼。午休从11点开始,铃声一响,叶盏就会飞跑出校门,转两次公交车,花20分钟赶到本部。他跑得气喘吁吁、饥肠辘辘、眼冒金星,但是只要一推开门,就能看到祁渊大大的笑容。
不是夸张,看到自己的一瞬间,祁渊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咻的一下就绽开了。他的好心情来得如此纯粹,好像夏天的橘子汽水一样,空气中都满是他香甜的快乐。然后两个人会挤在一张病床上,分享祁渊的午餐——打饭的阿姨都知道他们之间黏糊糊的事儿,每次都给双倍的量,让饭盒盖都高高地鼓起来。
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要讲,往往还没消化完午饭,短暂的快乐时光就结束了。叶盏一说要走,就看到祁渊像一只破了洞的气球一样憋下去,变成了地里一颗枯萎的小白菜。
“我走了,明天再来。”叶盏挥挥手,拎起包跑着去赶公交车。祁渊目光一路黏在他身上,好像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期待明天到来。
5月17日,叶盏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祁渊的生日。为了给祁渊一个惊喜,叶盏决定翘掉当天下午的课,他把蛋糕盒子塞在包包里,中午先假意离开,又翻墙回了本部,埋伏在病房隔壁的器材室里。
他知道1点有一次惯例注射,那之后医生们便会离开。
他耐心地等待着,听到一阵忙碌的人声进入隔壁房间,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但都被掩盖在器械嗡嗡的噪音中。忽然间,叶盏听到了陡然拔高的尖叫声,那是祁渊的声音!
他好听的嗓音变得嘶哑尖锐,像是被锯子拉锯着生命,伴随着不住挣扎的闷响,垂死挣扎的困兽一般。叶盏抱着蛋糕,心疼得要命。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祁渊就一个人忍受着这种痛苦的治疗吗?可是他从来不说这些,每次见面的时候,他都是笑着的,嫌弃中午的菜太清淡,抱怨新来的护士找不准血管,或者给他讲书里看来的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整整两个小时,痛苦的叫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最后才归于平静。叶盏也好像跟着在地狱走了一遭,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接着他听到了医护离开的声音,走廊上传来谈话声,叶盏悄悄靠近门边,竖起耳朵。
一个女声问道:“昏过去了?”
“昏迷了,预计晚上6点会醒,醒不醒也没什么区别——只要那孩子不来,他整天都跟死人一样。”这是一个男护士的声音。
6点啊,不知道蛋糕还能不能送出去,叶盏有些失望。
“不,不会那么久,他对‘朱獳’的耐受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强。”女人道。
朱獳?一瞬间叶盏以为自己听错了,朱獳是一种背生鱼鳍,长得像狐狸的异兽,一旦出现就会引起恐慌。用朱獳制作成的药品是一种臭名昭著的毒药,对感染者使用的话会导致疯狂和堕落。
为什么要给祁渊使用朱獳?这难道不会恶化他的情况吗?难道说刚才他叫得那么惨烈,不是在对抗暴虐的龙血,而是因为被注射了朱獳提取液吗?
叶盏愣住了,只感到浑身的血一寸寸地冷下来。他已经被驯养得太久了,然而一旦被触发开关,一种野兽般的冷酷果决便回到了他身上。医护走远了,他将背包和蛋糕藏起来,悄悄地跟上,他清楚每一个监控的位置,知道该怎样避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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