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秀骨[修真](11)
容庭芳盘膝而坐,衣衫鼓飞,眼神湛然。闻得此言哂然一笑。
“地位权势?”他随意说,“地位与权势,不是靠小心翼翼地守着,便能守住的。要叫别人服你,也不是靠板着张脸不落威严就能成功。”当年魔界一团乱时,不比现在好多少,他不一样靠着自己的实力,亲手平定了这一方混战,从而登顶为王。区区一场落败,又能叫他丧气什么呢?生若逢时便顺天运,若不逢时便逆天而行。
——该是他的就是他的,别人夺也难夺走。
只是他今日陡然见自己年轻面貌,才发觉最近这数千年来时间不知道怎么就已经流逝过去,而他久居高位,细细回想起来,倒不见得有多轻松。
容庭芳只说了半句话,便没有再接下去,饶是胖鸡看了他一眼,亦未出声。他不过是忽然之间警醒了过来,同一只不知是不是明日就会熟了的灵宠兼食物,又有什么好讲的。是因许久不曾如此惬意,倒是连心性也放松些许。
一个不说话,另一个不爱搭理,玉玑峰的人还没追上,一人一鸡就这么乘风而去。
胖鸡低头看着这一路的风景,越看越觉得熟悉。它道:“你要去哪里?”
容庭芳道:“给你个惊喜。”
比如说直接去蓬莱,把这只灵禽扔到金光顶的圣女湖里。
作者有话要说: 芳芳,芳芳,我们去哪里呀~
芳芳:回你娘家。
第11章 你说说你
“但首先你要做一件事。”
在给出喜之前,容庭芳先给了惊。
他突然出手,一把捏住胖鸡的喙。
“多闭闭嘴,别把我的身份嗷嗷儿叫得天下皆知!”
就怕别人不知道它是一只会说话的鸡一样。
就比如现在这样。
胖鸡脸才多大,一巴掌就糊满了。它用力拿翅膀推着他,从指头缝里挤出声音来:“那你就该识相一些,寻处清静地好好做个人。见着熟人就远一些!”成天往人堆里扎,就怕别人认不出一样,也就是年轻了一些,这么嚣张做什么?
“不见蓬莱人,我怎么确定他是否真的活着。”
再说了。容庭芳理所当然道:“我都没死,他凭什么自己死。”言罢冷笑一声,“但他最好是真的死了,不然,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是要刨他出来的。”
目光如果如利刃,胖鸡此刻已经失去了它美丽的皮。
“还有。”容庭芳没有给胖鸡回嘴的余地,“既然你决心跟着我,总得有个什么名字。”
叫什么。
单纯的鸡吗?
余秋远:“……”
凤凰一族是自然孕育而生,而天凤是受天地精华熏陶,在凤凰一族中产生的变数。可以说天地是它父母,故而鸿蒙中它是没有名字的。要说起它当人时的名字,追溯起来时间悠久,大约是在三千年间,它百无聊赖之际,便学其余凤凰长鸣引偶,偶没引来,只得来一句‘余韵悠远’。故它修成人身后,福至心灵,便自我称呼余秋远。
天凤就是他真名,但如今容庭芳这样问他,他能回答什么?
不过胖鸡并没有纠结很久,因为容庭芳下一句就让人恨不得想掐死他。
“灵禽没有名字很正常。”他说,“我就叫你小胖吧。”
毛下都是肉,一层又一层。
容庭芳正这样愉快地决定收一只灵禽当宠物,忽然身下一震,紫金葫芦飞到一半不听话,不再往蓬莱而去,反而要调转方向往别处去走。远处似有破空声而来,他站起身来,衣袂翻飞,月银如盆,衬他如仙人。
“是郝连凤。”
胖鸡飞起来,比之前长了些的尾羽甩在身侧,打在容庭芳脸颊上,是一种细绒的触感。
那种毛绒绒的感觉像是骚在人的心上,容庭芳抛开心头一阵怪异,凝目往远处看去,可惜以他现在的眼力,实在看不了多远,也无从推测起。但是这只紫金葫芦既然是郝连凤所赠,听郝连凤的指挥也不意外。
他还以为过了这么久没动静,是因为郝连凤放弃了,原来没有。
胖鸡道:“玉玑峰不爱杀生,他就算追上来,顶多骂你一顿。”
“追来为了骂人?”容庭芳道,“你们有病吗?”
胖鸡没理他,在容庭芳身侧飞了几圈,而后道:“我有办法引开他。但是有条件。”
容庭芳爽快道:“好。”
胖鸡狐疑道:“你不听听是什么?”
容庭芳道:“听了有用的话我就不用被困在葫芦上听你一只鸡摆布了。”
“……”
真的气人。
郝连凤很快就追了上来,他其实本该早点追上来的。那只葫芦本是他的所有物,郝连凤完全可以自行控制紫金葫芦的去向。可就在他要这么做时,却偏偏被一股魔气拦住了去路。魔界退出渭水后,东极之地竟然有低等的魔物,是郝连凤没有想到的事。
他一心要追容庭芳,三下五除二将那魔物斩杀收入囊中。
蓬莱和魔界打了很多年,后来才偃旗息鼓。一来双方都要休养生息,二来魔界亟需一个新的统领,他们自己也在打内战。只有天道者才讲以德配位,对于魔界那帮人而言,永远是拳头大的人说话。容庭芳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没有在这当口跳出来自证身份。没有实力的自证就是在扇自己巴掌。
在布下诛魔阵之前,苏玄机乐于见到这样的局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消耗不掉魔界的战斗力,大可以让他们自己去消耗。
于是久而久之,蓬莱和魔界竟然也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符云生看在眼里,忍不住道:“师兄,它微不足道,你出手是否狠辣了些。”
郝连凤道:“你若不清除,难道要放任它为害世间,杀你同门?”他道,“心慈手软只会成为你修道路上的绊脚石。云生,你要千万记住这一点。”
可是魁首一直教导的是,顺天运福民生,万物皆平等。符云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郝连凤,师兄这么杀气凛然,到底是怎么通过入门试炼的。
那边,眼见紫金葫芦受召破空而来,郝连凤正心中得意,心想你骑着葫芦跑了又怎样,宝贝是我的,不还得听我的话?再往前迎去,却是瞳孔一震。原来那葫芦上竟半个人也无。郝连凤将那紫金葫芦取回手中,左翻右看,愣是找不到半个人影,仅留下来一根毛。
“……”
符云生凑上前道:“师兄,他们跑了。”
“不可能啊。”郝连凤喃喃道,“我看那人灵力浅薄,明显是个空架子,他若自己能跑,何必要上我这紫金葫芦。他若不能跑,又是怎么消失不见的呢?”难道他还会飞不成。
容庭芳会飞吗?
——他会。
眼看紫金葫芦更往玉玑峰弟子方向飞去,容庭芳一声不吭,也未等天凤有何作为,径自往下一跃,一身衣衫翻飞,竟是要一头往地上撞去的意思了。“容庭芳!”胖鸡大吃一惊,顿时收拢翅膀往下追去。于地上人看来,便似只有两个黑点自空中落下——
余秋远修为大大不足,早前甚至连飞都飞不得,是因先前容庭芳修行章法时,正好叫他在一边得了些益处,略微恢复一些,这才能在离开郝连凤后奋起急追。能飞这么久,远远透支了他如今的力气。乍见容庭芳往下落去,心头顿时一震,一声惊呼出口,本欲展翅相救,奈何事与愿违。别说捞不着容庭芳,连他自己也因消耗过度,从五彩飞凤成了只缩头斑鸡,圆滚滚一团落成了一个球。
当此危机时刻,忽闻一声清啸,一道影子盘旋而上,接住那只因气流狭卷失了章法的飞禽,一路在云层中绕云而下,忽然往下坠去,直直一条银练,轰然落入水中,溅起水花三丈。
夜月宁静。不多时,岸边水声阵阵,一个人白衫湿透,踢踏着水,自湖中心走上来。水与他仿佛是亲厚的本家,在他脚边温柔地打着卷,亲昵地蹭着他。容庭芳毫不客气一脚踩掉了一簇小水花:“与其蹭我,倒不如送点鱼虾来裹腹。”自入魔后,他便很少感受这种水族对他天生的亲昵。一时有些不大习惯。
月色莹莹照着他,水汽朦胧,罩了层柔和的光辉。容庭芳将手中那只湿透了毛的胖鸡随便扔在了地上,胖鸡一动不动——它早在无力飞行时便失去了意识。
容庭芳抹了把脸上的水,从前他是不惧湿的,衣衫都能无风自干。但强行化出原身将他这几日积攒不多的元气一次性耗费一通,如今能勉强不当一条落水虫已是不错,还提什么干不干的呢。一路上了岸后,他看了眼自己,心头也是疑惑。
怎么如今化作原身要费力,最稳定的状态反而是人形了呢?该不会死了一死变种了吧,容庭芳暗暗地想。虽然上天厚待,让他不必从原身修行起,可惜并没有什么用,该使的术法仍然一样也用不出来,不该失去的东西——也还是失去了。
这不飞至半路还一头栽了下来。
还好下面是水。
容庭芳将自己的衣衫脱下来,拧出了一滩水。
这里虫鸣声声入耳,月映湖心如盘,瞧着很陌生,不知道是哪里。容庭芳不禁算了算自己的天劫,还早啊,怎么也得再过百八十年。眨眼之间从王座跌落成了个普通人,还落到如今无食无宿的地步,他也真是倒霉。
郝连凤循着紫金葫芦的踪迹一路驾风而来,正在脱衣服的容庭芳动作一顿,一把挟起胖鸡翻身躲到了草丛之中。草丛有过膝高,挡一两个人不要紧。郝连凤自天上往下望去,水面波光粼粼,岸边杳无踪迹,哪里还有容庭芳的身影。他漫不经心,欲再一瞥——
符云生道:“师兄,别找了吧。刚才师门传讯说东西已觅得方向,正请人去拿。金光顶苏峰主有事相商,师父叫我们尽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