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秀骨[修真](60)
自来到这个世界起, 容庭芳不曾想过风花雪月之事。他离开幽潭太早, 年岁也不大, 没有雌性的龙与他交·配, 树祖也没教导过他。后又入了炼狱谷, 三年间这里满是焦土,别说来个母的, 连只蚂蚁都没有。更别提后来便久居魔界, 坦胸露点对容庭芳毫无吸引力。领兵收城不好么,和余秋远打架不好么?瞧余秋远吃瘪多好玩啊。
这么一想长久岁月以来,竟是从来不曾想过配偶一事。
胖鸡么——
朋友的交情。
他怎么会看上一只鸟, 还是雄的。
但晏不晓有句话倒是提醒了容庭芳, 他一直当成便宜货的雉鸡,或许没那么简单?上古凤灵说吞就吞, 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鸟禽能干的事。而且这只鸟,还是从瓦行的大火中逃生出来的。这世上能从火中逃出的鸟,恐怕也没几只。容庭芳一直忽略不计较的事, 眼下似乎一个傻剑修都比他要瞧得清楚。
大凤鸟被容庭芳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地浑身炸毛,扭着尾巴挪到了一边。他尴尬。他当然尴尬。晏不晓提什么不好, 非要提这件事。余秋远和容庭芳的想法肯定不同啊,在容庭芳看来,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顺便因为同生共死过, 方便送个鳞片送根毛。但在余秋远这里瞧来,他们本来就已经是那什么过的关系。
妖一族,对情极为忠贞。
不管余秋远把容庭芳当成什么,他们这档事既然已经有了,要说完全当没发生过,也不大现实,总归是稍微有那么一些不同。余秋远没打算告诉容庭芳那些事,但容庭芳在他心中,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容庭芳盯着它:“你躲什么?”
大凤鸟尴尬道:“谁躲你了。”
这样说着,却为了掩饰自己的行径,在地上东啄西啄:“我在找东西。”
晏不晓好奇道:“找什么?”
——找什么是瞎编的,还能找什么。但眼下话都放了出去,就只能顺着谎话去走。人都是被自己的言行一步步逼上梁上从而没有回头路的,鸟也是一样。就算眼下没东西好找,余秋远也不得不找。大凤鸟一边搪塞着晏不晓,一边啄了地上的草胡乱嚼道:“既然这里是别人留下的,或许能从中找到些宝贝呢?”
宝贝……
就这些草吗?
倘若这里真是上古遗迹,能生出些灵丹妙药倒是在常理之中。但是晏不晓看着大凤鸟嚼下的那些草,犹豫了半天,还是抵不过良心一紧:“可是他们说鲜艳的东西是有毒的。”
而这些生在黑暗之中,尚着墙角而生的红叶小草,一看就亮丽地过份。
胖鸡:“……”
为什么不早说。
它已经咽下去了。
这时方听容庭芳哧笑一声。
“倘若艳丽的东西有毒,这只鸟怕是最毒的。以毒攻毒,不必担心。”
“……”大凤鸟挑衅道,“这回倒是你看走眼,偏巧我觉得精力充沛灵力旺盛,你一条才成年的龙,要不要也来两根补一补?”
“敬谢不敏。”容庭芳道,“你留着自己享用吧。”
说罢看了眼婆娑罗,又补了一句:“黑暗之处长的艳丽植物,说不得还是别人心头血浇灌出来的。你再多品品,也许还有上古遗神的味道。”
一龙一鸟互相瞪视,毫不退让。
电光火石间,横着插来一只手,小臂修长,是极稳的拿剑的手。
是晏不晓。
不怕死的剑修。
晏不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道:“你们真的不用我避开?”
他总觉得似乎应当给他们留下一些空间。晏不晓虽然只喜欢练剑,但他毕竟是太华山教出来的人,该识趣的时候,就很识趣。同样不该说话的时候,也很会说话。
容庭芳就看了晏不晓一眼:“我突然觉得外面那棵引绛草很不顺眼。烧了怎么样?”
晏不晓:“……”他忽然求学若渴,“你们方才说婆娑罗,是说这个人吗?”
殷切地转了话题。
容庭芳横了他一眼。
还算识相。
大凤鸟没理这两个人,它转身继续研究这幅画:“若果真是婆娑罗门下弟子所为,据今可不止千年之久。四界混战时亦遭过殃。这里岂会毫发无伤。”
晏不晓主动提供讯息:“我在寻找出口时,随着不夜明珠指的路,到了跟前才发现,这里有个山洞。但它极其隐蔽,周围也散有不少枯骨和碎石。”他猜测道,“会不会这里之前是被封闭的,可能是后来山石崩裂,才露出入口来。”
也有可能。沧海桑田,山起复而平,谁能说得准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容庭芳当年入谷,不也没有发现这个地方?“若真算起来,炼狱谷一脉绵延数十里。这里不过是它一小块地盘。”容庭芳宽袖一挥,墙上堆积已久的灰尘泥土便脱落下来,扬扬洒洒充斥了整个洞穴。
大凤鸟翅膀一扇,总算将此地整理地干净一些。尘土散去,眼前的景致愈加别致,色泽艳丽,甚至连衣服上的纹理都有突起,显然打造之人十分用心。晏不晓还觉得奇方,方才他在此地看时,这里平平无奇,根本没有这般细腻可见。难道是他瞎?
容庭芳伸手一摸,这衣料纹理竟还有粗糙之感。此处一笔一画俱是细雕慢琢,风吹草动恍若真景实地。他不禁感慨,究竟是谁这么闲着没事干,把毕生心血都放在这上面——
容庭芳与余秋远身为妖族中人,与婆娑罗有着直接而紧密的关系,但晏不晓对这画就没多大兴趣。婆娑罗也好,娑婆罗也罢,就算是真人,那也已经不存在了。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往事,他情愿快些出门,好寻到傅怀仁。“二位若是看够了,还是早些出去罢。就算眼下拿不到引绛草,但同怀仁说一声,兴许他有办法。”
容庭芳这才收回视线,淡淡道:“走吧。”
说罢往前走去,却不小心踢到一样物什,清脆一声,他低下头,借着不夜明珠的光看过去。却是一块玉罗盘。黄中带翠,刻了星图。
此时大凤鸟在前面开路,晏不晓已弯腰出了那个拐洞。便听他们在前面催促,容庭芳应了一声,弯腰将那玉罗盘捡起来塞到了怀中,这才匆匆跟上。
容庭芳三人在炼狱谷中的迹遇,外面是一概不知。要说晏不晓与傅怀仁,大约心心相通,他担心的倒也没错。炼狱谷外,白子鹤与傅怀仁站在那里,谁也没有先动手。若要论动手,傅怀仁绝对不是白子鹤的对手,但要论旁门左道,或许白子鹤未必能从傅怀仁手中讨到好。
白子鹤道:“傅老板,你我也算朋友一场,我实在不愿看你夹卷进来。”
傅怀仁道:“我也不愿意。但白少爷若是能将你指间的武器收一收,或许更有信服力。”
白子鹤的手中,正夹着几枚翅翎。万鹤山庄的翅翎,可以与世间最精准的暗器媲美。它轻而准,都是拿鹤羽根骨制成,上面蓝莹莹的,或许淬了麻药,亦或是毒。
鹤本该如山野精灵,潇洒自在,却要沾染世间劣俗之物,令人惋惜。
白子鹤苦笑道:“我也想收,可是傅老板手段过于高明,用药无声,我不得不防。”
傅怀仁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是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了。”
白子鹤劝:“凤灵是我山庄至宝,那只鸟禽亦是万鹤山庄囊中之物,还请傅老板见谅。”
傅怀仁摇头道:“你同我说又有什么用呢,你若要与闻人争个高下,自己去找他争。若赢了,他的鸟自然就是你的战利品,若再输,横竖我也不会帮他拦你。如今你在这里只堵着我,难道你还要指望不晓为了我去替你做事么?”
说罢他眼神一暗:“我就算是此刻死在这里,也绝对不会叫你有这个机会的。”
白子鹤心头一动,他还真是被傅怀仁说中了。一人对战容庭芳实在毫无胜算,原本他想,倘若能制住傅怀仁,依晏不晓和傅怀仁的交情,岂非是什么都由他驱使。晏不晓是天下剑修之最,无人能出其右,有他帮忙,或许能安然拿下凤灵。可谁料这傅怀仁竟然——白子鹤尚未想完,忽然面色一变。
他大为震惊,撤下指间暗器便朝傅怀仁扑过去:“你干什么,不要做傻事!”劈手就要拦下傅怀仁往自己嘴里倒药的手。
原来傅怀仁不但说得出,更做得到。说完那句话,竟要就此决绝。
白子鹤固然是想牵制傅怀仁,却没想过要对方死。这一路跟来,他内心之争扎,从来没有减轻过。一方面是祖父的教导,一方面是山庄责任的重托,令白子鹤夜不能寐,就算是睡梦之中也在天人交战。山庄托付给了他,他就要承担起百年兴亡,不能叫万鹤山庄就此毁在他手里。天知道白子鹤是费了多大的心思,才坚定信念。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暗中下手,就算是要动手,也要和傅怀仁算个明白。
哪知傅怀仁竟要寻死?
白子鹤没想到傅怀仁如此果决,大惊之下扑过去,临到身前却发现傅怀仁蓦然一笑。
“……”
他心头顿时一凉,然而为时晚矣。忽然之间白子鹤就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连抬一根手指也十分困难。而方才还一脸寻死的傅老板悠悠扶着车壁站起来,扔了个空瓶,顺便掸尽余粉。
“对不住了白少爷。”傅怀仁道,“我也不想,可是我打不过你,只好先下手为强。”
白子鹤:“……”
“就算你是个君子,我却是个小人。”傅怀仁走过白子鹤的身边,轻声说,“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会叫你利用我,成为不晓的软肋。白少爷放心,你既然心软,我也不会狠心,这药不过是叫你麻痹一段时间,过会儿你便能动了。”
“看在朋友的份上,还是劝你一句。不是你的,就别再妄想了。白老家主既然要退位,山庄就在你的手中,你想要什么得不到,非得拴死在这一根绳上做什么呢?”傅怀仁拍拍白子鹤的肩,叹道,“你好好想一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