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秀骨[修真](110)
容庭芳当然不急,就算逍遥子要查个三天三夜,只要有结果,他都不急。三天算什么以,三年,三百年,他都这样过来了。还等不及个三天?他颔首道:“有劳掌门。”
劳倒是不劳,就是有点心累。
逍遥子一摆拂尘:“那晏道长的事——”
容庭芳当然要卖他一个好处。
“本尊守口如瓶。”
逍遥子拂尘一甩,踏鹤而去,动作虽仍如行云流水,瞧来却带着几分急迫——容庭芳看在眼里,虽不说破,但心知肚明。此行是来对了。他站在无极广场,看着逍遥子消失在天际,微微勾起嘴角。
他是答应了守口如瓶,但是晏不晓聪不聪明,能不能自己猜到,可不是容庭芳能管得着的。
都说太华巍峨,令人望而生畏,依他看来,也不过如此。全是冰天雪地,松柏经年覆雪,初见觉得惊艳,再看就有些无趣。真难以想象这帮剑修在这里十年如一日磨他们的铁剑,究竟从能中悟到个什么?无根无欲,这样的修行,悟出来的道,岂非是同这漫天冰雪一样,亦是冷冰冰一坨。倘若天上都是这帮冰疙瘩,也怪不得食古不化,尽是做些不入人心的事。
思及往事,容庭芳哼一声,松开手,手里的冰雪就碎成了渣,落了下来。
无极广场上是剑门的弟子,三三两两。容庭芳瞧了一圈,忽振袖而起。风雪吹在脸上,冰屑刮过有些痛,容庭芳倒无所谓。听说剑门多剑灵,长剑随身亦入心,日月经久便能化灵。亦有一镇山之宝曰无上明剑,意为大明在心无上功德。可是容庭芳到现在,连半个剑灵都不曾见到。难道说,它们只有在剑主召唤之时方能现身?
想到此处,容庭芳不禁想,剑有灵,便为剑灵可听人言。那余秋远的丹有灵,岂非为丹灵?剑灵会化出身形,丹灵会吗?
茫茫风雪中,一点红色蓦然吸引了容庭芳的注意。
如今,但凡任何一点红色,都能叫容庭芳停下来看一看。
他凝眸望去,仔细辨认过后,拂袖落下,轻轻巧巧落在山头。风大,雪大,剑势也大,顶着红色攒珠的大弟子正在练剑。他一招一式,不留赘痕。容庭芳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剑招,仿佛人如剑,剑如人,剑和人,本身就是一体的。
待丹阳一招风雪回手,收势而立。容庭芳不禁鼓起了掌。
丹阳收回剑。
容庭芳上前道:“你这么厉害,用的剑怎么这么普通?”他想中闪过一抹流光,带着些试探的意思,故意道,“依我看来,恐怕只有你们剑门的镇山之宝,方能配上你的剑招。”
他本意是激将,但丹阳不吃这一套。
“剑门弟子要满十六,方能去剑冢中挑取本命剑。”并不回答和无上明剑有关的话题,甚至连容庭芳下一个想要挑事的‘那是你们师父小气’的话头也一并掐断。“我这么小,你就来套我的话,魔尊不觉得羞愧吗?”
“……”
不羞愧。
“你的鸟呢?”丹阳轻易戳穿了容庭芳的心思,只这么好奇一问,倒也没有再行嘲讽。他本身不会嘲讽别人,所说只是实话。可是世人好像都不太喜欢听实话。丹阳也不明白,这些人说话如此弯弯绕绕是为了什么。心思太过复杂的人,是练不好剑的。
比如眼前这位魔尊,他练的就是鞭。
容庭芳抬起眼,丹阳坦荡荡看他。
“……”或许这个孩子确实只是问他的鸟,那只胖鸟。
“被我扔了。”容庭芳道。
丹阳有些疑惑:“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容庭芳反问道:“我喜欢就不能扔了吗?我后来就不喜欢了。它骗我。”
“它为什么要骗你?”
“因为——”容庭芳顿了顿,说谎一时爽,续谎要人命。他一时之间竟然也想不出理由来。而且余秋远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他一个合理的理由,只说依他们二人之间的身份差别,坦诚相告岂非是自寻死路——听起来似乎也没错。
丹阳还在等容庭芳回答。容庭芳看过去,便是丹阳盘膝坐在石台中央。这里是一处石台,石台有锁链,因被风雪盖住,故无人问津。望月峰山势颇高,这里只有丹阳会来。也是丹阳寻常悟道之地。
他忽然道:“那你觉得,它为什么骗我呢?”
丹阳一愣,关他什么事,他怎么会知道。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提鸟这个话题。还是剑最合他心意。大师兄默默地闭上了嘴。
容庭芳狡黠道:“你如果肯告诉我,我就告诉你,这世上谁用剑最好。”
“……”丹阳不想说教,但他忍了忍,没有忍住,这种比较低级的骗人之法太过于低劣,故委婉道,“用剑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并没有好与最好之分。心纯则剑正。会计较谁用剑最好的人,必然练不好剑。”
本想骗丹阳一骗的容庭芳:“……”僵住了脸。
这世上竟真的有人软硬不吃。容庭芳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就很想将余秋远揪过来,好叫他也见识见识,何谓真正的道心通透。知你心者不言,明其错者不嘲。这人莫非果真一根肠子通到底,除了剑之外再无他物,比晏不晓还要直的?
“小剑修。”
风雪之中,这回容庭芳是真的对丹阳有了兴趣。一大一小,他二人均是盘膝而坐。他道:“你年纪轻轻,却像老僧入定,莫不是太过于古板。莫非随你师父去山下游历时,从没有什么事,什么人,叫你觉得有趣吗?”
丹阳默默看着容庭芳,不答。
容庭芳不死心道:“一点也没有?”
他年幼时,尚且追逐过晚霞,也曾捕过鱼。想来虽童言稚语不堪回首,到底还是度过一段正常的少年时光的。容庭芳一向认为,孩子该像个孩子的时候,就得是个孩子。比如他就很不认同,余秋远这么大老早就开始给金丹塞道德经。食古不化。
难忘的事。
难忘记的人——
容庭芳等了半天,只见年幼的剑修眨着眼睛,面上一丝波澜也无,不禁心里有些挫败。想想觉得自己当真可笑,丹阳即便果真剑术超群,也只是一个孩子,年纪不足他一个零头。他竟然在这里,和一个孩子认真讨论人生道意的问题,真是闲得无事可做。
“是了。”见丹阳迟迟不应,容庭芳无聊地掬了一把雪,洒了出去,随意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圈圈画画,“你还这么小,又懂什么呢。我真是傻的。”
丹阳道:“你有难忘的人?”
“难忘的人——只要活着,总会有那么一两个。”
容庭芳撑着下巴,在地上随便乱画。就像是树祖,就像是沙那陀,只要是对他好过的人,在容庭芳心里,不论多少,总归是有一席之地。对他好过的人,应该还有一个——就是他正在找的那个。他本以为那个人会是余秋远,求证下来却说不是。连一个本相都着红衣的人都说厌恶红色,世上还有谁呢?
容庭芳漫不经心地想着,随口道:“你说,什么人会穿红色的衣服呢。”
这个问题对丹阳来说有点难,但他认真想了想。
“成亲的人?”
容庭芳乱画的手停了下来。
他抬头道:“你说什么?”
丹阳道:“……成亲的人会穿红色?”
未成形的涂鸦还在地上,容庭芳却无心再画,他有些怔愣。
对啊。
他怎么没有想到。
这世间不是有一种人穿起红衣来,最常见不过么?
织锦的缎子,大红的花色,不同于天凤天生艳色——
那分明是喜服啊。
容庭芳一时胡思乱想了一堆。他在想,该不会他曾经有什么乱账没有算清,是抢了别人老婆,还是在人家婚宴上打了雷,叫别人就算是死,也一定要追到无尽崖边问他讨债来了?总不可能是他还成过亲,结果临阵脱逃,叫人追了过来吧?龙之间哪会像人一样,拜堂成亲穿礼服。难道,他成亲的对象是个人?竟然连龙也不是?
——如果是人,那该早就死了吧。
容庭芳手下没了章法,未成形的涂鸦就被无意识地扫了一团糟。
这个人当真奇怪,方才话这么多,现在又一句都没有。丹阳依稀分辨过去,地上大约是个人,可惜只画了个轮廓,连脸也没有就已经毁了。他道:“你现在又在想什么?”
容庭芳不假思索:“想成亲。”
“你要成亲?”
“不成。”
虽然一直在说成亲,但是——
“成亲是什么?”丹阳只是听过,但并不明白。
容庭芳一个回神:“你不懂?”
丹阳为什么要懂。
“……”容庭芳忽然笑起来,这剑门的崽子就不如他魔界了。想那季柯,不过是小小年纪,就能在那边喜欢来喜欢去,还能拿他和余秋远开涮。容庭芳觉得魔界赢了剑门一头,心里不禁有些愉快。他扔下树枝,“成亲,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一起练剑?”
“当然可以。”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容庭芳迟疑了一下。
他天生感情淡薄,即便是树祖护他,从闻人笑嘴里听到树祖死了,也没有太多动容。沙那陀死后,容庭芳倒是愤怒过,可那时再愤怒,如今想来不也如雾隔云么?要论喜欢的人——容庭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喜欢余秋远。但,观其容貌,品其言行,只觉对方无一处不令人欢喜。这算喜欢吗?
丹阳复问:“他也穿过红衣?”
容庭芳道:“……穿过吧。”如果天凤本相算的话。
丹阳不解道:“那你还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