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秀骨[修真](64)
他想要谁生,便让谁生。若要人死,那人不得不死。至于他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容庭芳根本不放在心上。任性妄为,肆意之至,连自己的性命都能漠然视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余秋远有时候,独自一人望着茫茫大海时,偶然会觉得,这份心其实容庭芳还是领的。毕竟他若不领,十个余秋远也拦不住他。哪里还能只在大洲划下一道深渊万丈。但这究竟问谁才能知道呢,恐怕只有容庭芳自己才会知道——
余秋远叹道:“你说的不错,但黑莲万佛还是死了。”
“什么?他死了?”苏玄机有些惊讶,随后他沉思起来,“佛门毫无动静,我不曾听说过这件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余秋远道:“我与他在一起时,他亲口说的。”
“……”苏玄机道,“如此一来,佛门与他是势不两立了。”
“由此可见没有人知道黑莲万佛死在他手中。”余秋远摇摇头,“若佛门早知此事,魔界与他们早就不得安生。黑莲万佛虽是佛门中人,与佛门却并非如何交好,他心存邪念,下手偷袭容庭芳,也是存了私心,就算是死,也不过是天理轮回。”
其实余秋远倒不是只为了救黑莲万佛。他虽然入了蓬莱,修的是天道,可有时候,人自作自受,实在是天理循环。佛门本该是清净无尘之地,黑莲万佛满心私欲,他杀了沙那陀,便是他的劫,他的孽,劫与孽,只有本人去偿还。
要容庭芳放过黑莲万佛,是根本不可能的。怪只怪黑莲万佛运气不好,隔了这么多年,不知怎么走的路,依然是撞在了容庭芳手里。但容庭芳倒也沉得住气,若要他以往,早就将黑莲万佛的首级送到佛门,一通挑衅。但如今只是将他封在了熔心湖?
这一点,余秋远并没有想通。但他也不必同苏玄机解释过多。
“不知是谁得知我们身在瓦行,竟暗中埋伏,在我与他无暇顾及之时放了暗箭。”余秋远将那时的事与苏玄机徐徐道来,“他和我虽然都侥幸活了下来,却也受损颇重。实不相瞒,我们也不过是两个多月前才离开瓦行,之前一段时间,一直都在昏睡当中。”
竟然如此。若是如此,倒是能解释为何这么多时日,两人音信全无。
苏玄机咬着唇沉思:“此人能知你我不知之事,想必筹谋已久。就算一时不成,终有一日也将下手。”而容庭芳得罪的人多了去,从哪里拎出一个主谋来。能令这两个人受伤颇重,想必当日是一个死局,非常人所能破。
想到瓦行那堆残灰余烬,苏玄机有些沉痛,也有些自责。
“倘若我早日寻来,师兄你便不用受这么多苦。”暗算的人要杀的是容庭芳,受苦的也该是容庭芳。说来余秋远这一遭完全是无妄之灾。苏玄机只觉得,只要余秋远和容庭芳沾上,便没什么好事。但眼下都好了。他终于找到了余秋远——不论他是人是鸟。
苏玄机道:“且不管这些。师兄还是早日与我回蓬莱,金光顶不可一日无主。”何况若是余秋远身上有伤,再没有比蓬莱更适合疗养的地方。
这本来就是最好的选择,苏玄机心想,不管之前师兄是受迫不得已,还是自愿留下,前因后果都不重要,如今他能回归到弟子身边,魔头身边还有什么好呆的?
苏玄机说的不错。余秋远却迟疑了。
“玄机。我不能走。”
“……这又是为什么?”苏玄机不解,怕打不过容庭芳么?蓬莱手中那么多剑,怎么可能怕他一条鞭子。他想到一事,退后两步,打量着余秋远,“莫要告诉我,师兄你是心甘情愿留在魔头身边?也莫要告诉我,你们还同生共死生了情谊?这般话我不信。”
“师兄,我们与魔界本井水不犯河水,是他们素来挑衅在先!”
余秋远:“……”他心里有些乱。苏玄机说的话,他都明白。只是——
他叹道:“我的金丹还在容庭芳身上。我还不能走。”
——这话说的令苏玄机有些不大明白。
他眨了下眼,反应了一会儿,才有些茫然:“为什么会在他身上……”
修道之人,有大半成是以结丹入道,丹即本元。人灭丹亡,若丹亡,人不灭也与道无缘。但从未听过,有人的金丹是能借给别人用的。
话是不错。
但前提那是人。
妖不同。
妖有妖丹,那是他们自出生以来便有的天赐之物,吸纳日月精元,助妖身调息。妖丹是可以给人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痴情的妖,情愿拿自己的修为去帮一个普通人。话本子虽是半真半假,可也不是完全的凭空虚构。
之前余秋远以为容庭芳是个人的时候,他就奇怪,为什么他的妖丹能和容庭芳相融。现在余秋远明白了,因为容庭芳与他是同族。故而凤凰的内丹于容庭芳而言,便是一大补品。这也是余秋远离不得容庭芳的原因之一,离得近了,凤凰内丹尚且识人。离得远了,早晚这枚内丹会被容庭芳化掉。
眼看苏玄机不得其解,余秋远心道,这一日总是要到来的。他又能瞒多久呢?说话间,身上红芒爆涨,刺痛了苏玄机的眼睛,在苏玄机的注视中,他变成了一只鸟。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如你所见,我变成如今模样,并非受他所害。”
“我本来就不是人。”
“师父当年收我回蓬莱时,你尚小。”余秋远道,“其中缘由复杂,日后再与你详说。得不回内丹,我便与寻常鸟雀无误。玄机,你先回去罢。”他道,“他日我自然会回蓬莱。只是你见过我一事,莫要提起。”
但苏玄机看着他,却不动:“若只是如此,你剖了他的心腹岂非就能取出内丹了?”
——余秋远眼神微动。
苏玄机虽然喜欢感情用事,却并不傻。余秋远不在的这些年,他一人挑起蓬莱大梁,也挑得很好。师门之情并不会令他糊涂哪怕半分。余秋远这位师弟——向来聪明地过份。
苏玄机冷静道:“有一件事,师兄怕是不知道。当日你们身消魂陨,闻人笑曾送来金球,金球中是你与魔头相约之语,言谈亲密,恐不能服众。座下弟子议论纷纷,说你与魔界早有暗渡之实——那些议论的弟子,均被我按门规进行了处置。大敌当前,容不得半句闲言碎语。”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师兄你有任何私心。甚至有些事我可以过后再提,只是有句话——我不得不现在问。”苏玄机目光炯炯,言语咄咄,“你说不走,确实只是为了金丹吗?”
这话如精准一刀,直接问到了灵魂深处。
余秋远哑然了许久,方道:“不然呢?”
苏玄机看了他半晌,方点头:“好。”
他负手道:“师兄自有考量,你若一定要留下来,我不反对。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容庭芳不是好相与的人,他也不笨。你骗他,但不能当他一无所知。师兄若是只为金丹,我劝你还是早日将金丹取得,离开此地的好。”
“至于他——我蓬莱可以网开一面,不予追究。他之天命如何自然有天来定。”
这个度量,苏玄机有。
苏玄机并没有同其余人一样,要对魔界一网打尽。不然之前在和魔界交锋时,也不会点到为止及时收手。魔有魔的道,仙有仙的道,人亦有人的道心。只要不戕害无辜,蓬莱能容尽天下苍生万物生灵。他与白式微的合作,是各取所需。但——永远站不到一条战线上。
“……”这也是为什么余秋远能于此时此刻,在苏玄机面前露出真身的原因。有些事并不如苏玄机想的如此简单。但苏玄机肯不多问,不多说,亦不多加阻拦,余秋远心中已经十分感激。心生澄明,他的师弟,确是一个可以值得信赖与托付的人。
“可是。”苏玄机看了余秋远半晌,欲语还休,末了只叹了口气,“师父教导,为道者,心思通明。道心准不准,我多说无益,你自己明白就好。”
道心不准,便入不了道,即便入了道,也是歪道。歪道不正,终将天命所归。
余秋远心头不知为何,忽然一动。
他本就强撑自持,这么心思大动间,便控制不住灵力,心头那团未消退的火又涌了上来。余秋远一张口,只说了一个字:“我——”就觉得灵力不受控制。痛楚之中,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重新又变回了人身,糊涂中倒还记得有外人,要轻衫薄履——
尚未站稳,就见苏玄机眼神一变,迅速张开剑阵将他二人护在其中。
然后身后轰然一声!
——天地都在为之震动。
身后,焦石碎成了粉末,尘土飞扬。灵力尚未能稳,余秋远虽为人形,身后那双凤鸟的翅膀,却仍忽隐忽现,一时非人非鸟,于红光之中,瞧不分明。他勉力往后一看。呛人的尘烟之中,此刻最不该见到的那个人便在这里,白衣黑发,手中长鞭熠熠生辉,怒火冲天。
“余秋远!”容庭芳咬牙切齿道,“你竟然骗我!”
和余秋远在万鹤山庄的婆娑幻境中见过的,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撕X大战——
苏苏:我知道我不该有姓名!
第55章 剑拔弩张
在万鹤山庄时, 容庭芳进过婆娑幻境,厉姜和萧胜也进过。但他们不知道,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人。是余秋远——应该说, 是还披了白子鹤壳子的余秋远。
婆娑幻境之所以难缠, 是因为开创它的那个人也是一个难缠的人。世间的幻境, 大多是随人心境而变, 再难也能解。那人便觉得无趣。他想, 一人好解,倘若开启这幻境与摆脱这幻境的, 绝非一人之力呢?比如说, 这世上,是否能有两个人所喜所惧互承互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