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秀骨[修真](114)
曾经它外面还有过村庄。但因为很多年前,这里突然开始乌云密布,时不时电闪雷鸣,加之村民总是说晚上会听到凄厉的叫喊声,就有传闻说这里是万龙冢,困了无数妖龙冤魂,没人再敢住,一家一户渐渐搬走,到如今大约已走了个光。
容庭芳一路过去,连块残砖破瓦也见不到。
待要进这地方前,容庭芳还遇到了一个大约是进山打猎的人。他头上戴着草毡帽,身上披了蓑衣,裤腿高高挽了起来,哼着村里小调从山中出来。大概这破地方几百年也没个人的影踪,而容庭芳和余秋远又衣饰整洁,瞧着干干净净,像极了文弱的斯文人。猎户不禁将他二人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追上去道:“前头没路,你们别走啦。”
容庭芳根本没想到猎户会叫住他,再踏进这个地方,景不同,人不同,不是说近乡情怯,可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那是必然的。身后有脚步声追上来时,他想也没想便一拂袖。别人拂袖那叫风雅,容庭芳拂袖是风暴啊。这一袖打在猎户身上,可是要人命的。
余秋远一把抓过那个踏在死亡边缘的猎户,将他带到一旁。
猎户只觉得眼前一晕,衣裳就被人揪着,人也到了另一个地方。他眨眨眼,没太能摸清状况。倒是揪他衣裳的那个人松开了手,问他:“没事吧?”
猎户呆呆看了半天,直到把余秋远看得面露疑惑,这才恍然回神。“哦哦,没事。辛苦这位小哥,呃公子。我大概是昏了头,竟然路也会走歪。”说罢连连拍着额头,一脸懊恼的模样。原来他当自己是别到了脚,叫人扶了一把。
这人傻乎乎的,余秋远不禁笑起来,眼眉温和,把个大铁汉子笑得莫名其妙红了脸。亲娘诶,这太阳也不大,他这脸怎么那么烫呢。
“说够了没有。”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幽幽钻入耳。把猎户冰得一个激灵。他下意识望过去,之前想要喊住的人负手站在那里,正望过来,虽样貌好极,仙人亦不过如此。却面色不善,叫人瞧了不敢对视,只觉脖后凉意顿起通体生寒。
容庭芳早在余秋远出手时,便回过神来。他是知道余秋远这个人喜欢乱发善心,是个活的都想救一救,恨不得护尽天下苍生的狗脾气的。救了就算了,有必要还要问吗?问还需要笑吗?他是不是闲得慌啊。容庭芳就是看不惯。见猎户望过来,更是瞪了一眼。
还看。
余秋远朝猎户点点头,便朝容庭芳那里走去。
猎户呆呆望着,忽然想起来,连忙喊道:“前面不能去了,那里危险。”
容庭芳道:“为什么?”
猎户道:“那里有妖龙!”生怕这两个年轻的小哥不信,紧赶慢赶几步,苦口婆心劝,“真的。我是因为熟悉地形,晓得避开。你们外来的公子哥,又那么矜贵,还是不要好奇。快些回家去吧。妖龙会吃人,很凶的。”
“你说的像真的一样。”容庭芳和余秋远对视了一眼,“难道你见过?”
“我是没见过,要见过早没命了。”猎户说,“以前住在这的人见过。那还是好多个百年之前了。妖龙出来的时候,下了几天几夜的雨,把村子都淹得不能住人。幸好天长眼啊,发了神通。才将这些祸害一并收拾起来。”那个时候的雨太大,像是天漏了个洞,以致后来这里干涸了许多年,近两百年来,才又开始恢复原貌。
他劝道:“太可怕了,你们还是……”
却是话未说完,容庭芳道:“你说的妖龙,是长这个模样吗?”
猎户被风扇了个猝不及防,飞沙走石中再睁开眼,眼前一条闪亮亮的大龙,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阳光照在它闪亮的鳞片上像披了银沙,炫丽夺目。银龙张口一吸,云便聚到了一起,太阳都还挂着呢,天上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凉风夹清雨,扑面而来——
张着嘴的猎户:“……”
他打了自己一巴掌,发现没睡着,是醒着的。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妖,妖——”
“为非作歹者为妖,角龙行云布雨,是人间祥瑞。”余秋远慢条斯理与他纠正,“你若是今天回去,大可以告诉他们。妖龙一说,实在荒谬,以后切不可再提。”
猎户抖着手:“啊?”
便见这位眉梢眼角都透着光彩的年轻人纵身一跃,眼前红光乍起,艳色之中,他身形隐去,生出翅膀和长尾来,竟然是一只火红的大鸟。古有云彩者为凤,艳红者为凤王,凤王者,仁爱慈厚,有如骄阳。
一龙一凤交缠在天际,雨水被燃焰蒸发,只在空中留下了足够多的水汽,挂了一道彩虹。很快就消失在山里,再也看不见了。“……”猎户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大白天的撞见了龙,还撞见了凤。他是不是离升天不远了。
但不都说妖龙面目可憎,这,这龙挺好看啊!他果然是要死了,猎户心里一阵绝望,突然想到一事,连忙把笼子里逮到的野禽全部放了,任它们扑着翅膀逃出生天,合着手掌念阿弥陀佛。这是鸟王显灵了,他还年轻不想死,以后一定改吃素!
幽潭很久没有迎来外客了,这里寂静地和死地一样。忽然之间天边彩光一闪,一龙一凤化作人形落在山头。一个一身银白衣衫,额间的龙纹十分显亮。另一个红衣灼灼,愈发衬得肤白发黑。容庭芳拉着余秋远奔走在山野之中,树木在他们身后远去。这山里遍地是五色的小花,没有旁人,他们想如何放肆都可以。
“你吓他干什么?”
“你又吓他干什么?”
“见凤者呈祥,他上下三代受我庇佑,怎么能叫吓?”
“你错了。”容庭芳道,“是龙凤才呈祥。”他慢下步子,回头看余秋远,只见对方难得笑容灿烂,不是从前温文疏离,这回才像只炙热的凤凰,不禁心头一烫,就拉着的手,细细看着他,“大家都是这么说,可见我们天生就该凑作一堆。”
随后才说:“我不喜欢你穿蓬莱那件衣服,你还是这件好看。”
这件,这件当然是本相所化的彩衣了。
余秋远道:“是因为你一直想着梦里那个人吗?”
“不是。”
“我找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容庭芳道,“只是因为当年在炼狱谷时,也许我见过他,但是我忘记了。”他这一生,在进入魔界之前,处处不得意,若离不开幽潭,大约眼下也只成了潭底一付不起眼的枯骨。
说到底,还是要足够强。手下,尊名,甚至对手,都是因为容庭芳足够强大才得到的。“我找他,也只是想知道他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那么巧就在他之后去的炼狱谷。没人不在意温情。容庭芳再不肯承认,也不例外。
可能是因为不曾拥有,他的心再冷,对那么可能的一星半点,也很珍惜。
“你和他不同。”容庭芳道,“和任何人都不同。”
他想打败的是余秋远,可与他一战的是余秋远,想领着来他出生的地方看一看的人也是余秋远。就算当真那个人是为他穿的喜服,现在的容庭芳也只能祝他一生顺遂。他不是喜欢红色,也不是喜欢看人穿红色。只是他愿意去注视的那个人,正好是穿红色。
在余秋远的注视中,容庭芳将那句‘你要不要成亲’给咽了下去。现在他还不想说,总觉得显得很随意。他莫名觉得,这种事理当是要珍而重之才对。张灯结彩算什么。终有一日,他要百鸟朝凤,要万龙吐珠。那时,再问问余秋远,愿不愿意和他行三叩九拜之礼。
容庭芳只拉过余秋远的手,说:“过段时间,我送你一份大礼。”
余秋远任他拉着,闻言眼睛一亮:“你要把魔界送给我吗?”
“不如你先把蓬莱送给我?我看那只小凤凰就真的很不错。”
嘴里不依不饶,手倒是没松开过。说话之间,他们来到了一处平地,一汪潭水嵌在这群山之中。四面的山,既像屏障,也像囚笼。岸边裸露着岩石,岩石上还有着贝壳藻类留下的痕迹,不知道这数百上千年,这里的水有没有干涸过,石头是不是换了一轮又一轮。
容庭芳指着一处浅滩告诉余秋远:“我小时候无聊,会坐在这里。”直到太阳沉下山去,才回到这阴暗的水中。那个时候能看夕阳落幕,就像是唯一的乐趣,人生中剩下的光亮。
余秋远恍然:“所以你喜欢坐在海面上?”
容庭芳笑了下。自然想念故乡不过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海面上还会有另外一个人。但是他就是不说,他如果说了,岂非要叫余秋远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他只说:“你不觉得余晖染尽海水,瞧来像一堆宝藏吗?”坐在上面,就像坐在金山银山上,会叫人觉得自己特别富有。
这可真是——
余秋远无语了半天,略一斟酌,委婉道:“有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很俗气。”
堂堂一条龙,一个魔尊,美姬美酒,金银宝贝,什么没有。见到闪闪发亮的东西,却还是能两眼发光,卯足了劲也想要把它骗到手。余秋远不止一次怀疑,容庭芳之所以会和他说些这样那样的‘小情话’,只是想骗他变出尾巴出来摸吧?
因为凤凰本身的彩羽流光溢彩,当然是天下最艳丽无比的宝贝了。
“也许你只是喜欢我的毛?”余秋远面色古怪道。
“……”容庭芳眨眨眼,既然这么说了——“不如你再拔两根?”
掌山真人笑得和善可亲:“滚这个字,尊上会写吗?”
“不会,要真人教了才会。”
除了那浅水滩,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好看。容庭芳问余秋远:“你能下水吗?”
余秋远有些迟疑:“我入不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