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140)

　　王耀并不恨他们。

　　如果非要如此，那就这样吧……人类就像羊群，必须生活在一种想象的集体安全感中。王耀不需要这种集体感，他从来不在人群中。他不是羊。

　　如果人类要审判，那就让他们审判好了。

　　如果要放逐，那也顺理成章……王耀这样想。毕竟，他在乎的不是羊群的叫唤声……

　　年轻的猎人真正想要的，只有那匹和他玩捉迷藏的狼。

　　“骗子！撒谎！吸毒犯！”

　　抗议者们指责他，把画着注射器的纸牌怼到他面前。街道被人群挤得满当当的，抗议者、路人、记者……

　　王耀出门取药，回家的路上就遇到了抗议的人群。他不打算多说什么，加快脚步往家走，但是总有人挤上来，试图挡住他的道路。

　　“就是因为你们这种垃圾警察，城市才变得那么危险！”

　　“蛀虫，浪费纳税人的钱！！”

　　“毫无正义！”

　　“撒谎！！”

　　有些抗议者情绪激动，有的则比较克制。王耀深呼吸，沉默地绕开拦路人，视若无睹地往前走。

　　“你说话啊？！为什么不敢？骗子！”

　　“肯定是撒谎。”

　　“为什么打孩子？！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坏警察！”

　　有个老人怒气冲冲地举着纸板凑过来，结果不小心被旁边的人绊了一下，老人的身体失去平衡往前跌去——

　　“！”

　　老人惊呼一声，却并没有跌倒在地？！有人及时扶住了他……

　　王耀松开手，轻声说：

　　“老人家，回去吧，人多的地方不安全。”

　　“……”

　　老人愣住了，双手还维持着害怕摔倒的姿势，旧针织毛衣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肩膀的一边。刚刚王耀拉住他的时候给扯歪了。他们都无话可说，只是短暂地注视了对方一会儿。后方抗议的人群还在喊口号，王耀哀伤地摇了摇头，离开了。

　　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无非单纯的情绪与恐惧……他很清楚，他可以不在意。

　　王耀穿过人群，仰起脖颈，两肩舒展，仍然保持着刑警的步伐。

　　他是猎人，不是羔羊。

　　……

　　回家以后，王耀洗了把脸，泡了方便面，重新投入工作。

　　目前的的一个疑点是第一位受害人，小提琴教师约翰·沙弗莱奇怪的职业轨迹。上次王耀和受害者女儿见面时得知：沙弗莱在三十年前因为一桩丑闻丢掉了工作，离了婚，此后就一直浑浑噩噩地生活。酗酒、打零工，换了许多份工作。

　　这位曾经前途光明的小提琴手甚至去精神病院讨生计……

　　然而就好像是幸运之神忽然眷顾了这个垮掉的男人，沙弗莱竟然获得了一份相当不错的稳定工作：在公立小学担任音乐教师。从那以后，沙弗莱烂泥一般的人生就像是被拯救了，一切又回到正轨……直到他被谋杀。

　　王耀看着沙弗莱的档案，用铅笔画下了最可疑的地方：

　　精神病——>小学

　　凭着刑警的直觉，王耀感到这不正常。要做小学教师，需要经过严格的考核。沙弗莱与自己未成年的弟弟有不正当关系，他有恋童癖的嫌疑，这事闹得很大，不可能隐瞒。

　　王耀很想抽烟，就咬住自己的食指关节，继续用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整理思路。

　　沙弗莱不可能凭自己的努力得到小学教师这份工作，他会被拒之门外……一定是有什么人帮了他……权力、贿赂，或者别的灰色手段。

　　“如果沙弗莱早就认识这种有权势的人，他之前至于会过得那么凄惨吗？超市收银员，酒吧音乐家，还因为酗酒而被辞退过几次。”

　　王耀摇了摇头，他不这么认为。

　　那个有权势能帮沙弗莱得到小学教师这份工作的人，不太可能是早就认识的。那么……

　　王耀从档案袋中抽出了那张发黄的旧宣传单：

　　亚伯拉精神疾病疗养院

　　“难道沙弗莱是在精神病院结交了什么有权势人？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得到了这个改变后半生的机会。”

　　王耀思考片刻，给沙弗莱生前工作的那所小学打电话。为了确定调查方向准确无误，他需要先从小学入手。

　　学校的人事部门负责人接听了电话。王耀撒了谎，说自己是正在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察。对方被吓了一跳，马上就开始配合王耀的工作。这很正常，毕竟这起刑事案件在人们心中如阴霾般挥之不去，普通人还是想要寻求警方的庇护。

　　很快，校方就同意让王耀亲自去看一看沙弗莱当年的入职档案。现在时间已经晚了，他们就约了明天见。

　　挂了电话，王耀在白板上做记号，标明沙弗莱这条线索的进展。

　　他顺便看一下阿尔那边的最近情报：这几天连续发生了3起失踪案件，都是成年男性……

　　“啊！”

　　王耀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泡了方便面！可惜泡面已经冷了。王耀只好把面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囫囵吞枣地随便扒拉了几口面条……然而才吃了几口，他就没胃口了……不吃东西不行，于是他就喝了一点果汁。有糖分总是好的。

　　“休息一会儿吧……”

　　王耀打开了手机电源，想看看在无数的垃圾骚扰信息中有没有漏掉的消息……啊，嘉龙给他打了3个电话，他都没有接到。

　　（糟糕，糟糕了……）

　　王耀有不好的预感。他怀疑嘉龙知道了……也是，现在社交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骂他的话，那张假照片也还在流传，抗议人群的照片还上了本地新闻……就算嘉龙在隔壁省读书，也很有可能看到了网上的帖子。

　　“啧……”

　　王耀左右为难，不知道要不要回拨电话。他不想告诉嘉龙自己生病的事……而且以嘉龙的性格，如果知道家里出了事，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王耀不愿意弟弟在这个情况下回来，记者会缠上他的。

　　“不行，不能让嘉龙知道……再拖一拖，至少等网上的风波过去……”

　　王耀叹了口气，无视了嘉龙的短信，继续往下翻……啊。他看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息……

　　是的，陌生号码，没有备注姓名。

　　但是那串数字，他早就已经记在脑海里了，他知道那是谁发来的信息。

　　“……”

　　王耀抱着手机发愣，手指一直悬在屏幕上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点开那个男人发来的短信。

　　咔咔咔咔，他有些恍惚，一瞬间以为那是手表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墙上的挂钟。

　　10：35，窗外的夜色黑压压的，远处传来动荡不安的警笛声。

　　（啊，已经没有手表了。）

　　王耀忘了……手腕上空荡荡的，感觉怪怪的……他都已经习惯戴着手表的感觉了。

　　“……”

　　他低下头，久久地望着手机屏幕……到底要不要打开短信呢？

　　其实自从他们分手以后，伊万还是每天给他发短信。数量不多，每天就一条，准时都在晚上10点。倒不算是骚扰……但每次看到那个“陌生号码”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王耀都觉得心绪大乱。

　　明明只是一条短信而已，却像是一颗子弹。

　　伊万发来的每一条短信，王耀都没有点开……只是标记了“收藏”，就像是把那些信息整整齐齐地藏在糖果盒子里。

　　“……”

　　王耀看着那串电话号码，又想起了那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他的笑声，他的轻声叹息……好奇怪，为什么脑海里有这么多回忆？就好像他们曾经相处过很长很长的时间……

　　“不可以，不可以……！”

　　眼睛又开始感觉怪怪的，王耀赶紧揉了揉双眼，把手机扔到一边，用沙发垫子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