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156)

　　王耀心算了一下存款数额，除去小梅未来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剩下的钱应该还能够弟弟妹妹维持正常的生活。他们还有一套房子，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嘉龙结婚之后该怎么办呢？王耀又开始发愁。新房子的首付怎么办呢？人生，充满了琐碎的焦虑。

　　王耀还是忍不住说：

　　“嘉龙，你要抓紧时间找女朋友。”

　　“为什么忽然又开始说那种话？！”嘉龙本来正在咬吸管，忽然就一脸警惕。

　　“你都这么大了，要考虑未来的人生。你以后要有个家，有个可以相互陪伴的人。不然一个人太孤单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王耀，你今天怎么回事？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怎么今天忽然就开始提这种亲戚才会说的话题。”

　　王耀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不出话来。确实……这不是他的风格，其他亲戚就一直催他结婚，他自己也总是回避这个话题。

　　其实这么多年，他试过很多次了，都不行……他没法真正走近某一个人的生活，没法建立亲密关系。

　　或许自己注定是这样的人，王耀心想。

　　但是弟弟不应该过这样的人生，嘉龙应该获得幸福……

　　在难过的时候有人拥抱；在开心的时候有人分享；在每一个普通的清晨醒来时，都能第一眼看到枕边那心爱的面容。

　　王耀心如刀绞，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名字，又努力忘掉。

　　（伊万……）

　　他深呼吸，试着让自己保持平静：

　　“抱歉，嘉龙，说这种话让你不开心了……我就是希望……你能有相伴一生的人。”

　　“那别说我，问问你自己，王耀，”嘉龙把可乐杯子捏得变了形，“你让我赶紧找女朋友结婚，那你呢？你怎么不这么要求自己？”

　　王耀愣了一下，赶紧摇头：“我工作很忙。”

　　“能有多忙？难道世界上所有的警察都忙得不能结婚吗？王耀，你也28岁了，你怎么不想给自己找一个相伴一生的人？”

　　“别管我……！”

　　王耀痛苦地偏过头。他不想再听了，一点都不想再听了。

　　嘉龙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就说：

　　“那你也别管我！王耀，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你凭什么这么双重标准？为什么我就要急着结婚，你却可以悠闲地保持单身？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让我刻苦学习，我学了。你让我考的大学，好，我考上了。你要我念有前途的专业，我也念了……现在我马上要毕业赚钱工作，你还是把我当小孩子。说什么我赚的钱根本不算钱？现在你又有了其他新要求，你要我读研究生，要我赶快结婚，又要把车子给我……行，你对我要求那么严格，我都照做了……可是为什么我问问你工作上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也不让我帮忙。凭什么？！你从来就不相信我的能力。我成年了，不是小孩！王耀，如果不让我帮你，那你从今以后也别管我！”

　　嘉龙气地拍了一下桌子！

　　力道不大，但是可乐杯子和纸盒都晃动了一下，食物掉到了地上，一下子激怒了王耀：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你是我弟弟，我就要对你们的人生负责！你忘了妈妈以前怎么说的，她说……”

　　“你又不是我妈！！！”嘉龙吼了一句。

　　“……”

　　兄弟俩都说不出话了。

　　这是不该被提起的事，不应该……他们又想起那个痛苦的日期。

　　邻桌的人好奇地偷偷旁观两人的争执，麦当劳里又响起欢快的背景音乐，旅人们讨论着股市的话题。

　　“……”

　　王耀低下头，拼命忍住眼中的酸涩感。

　　嘉龙也快要坚持不住了，泪水在发红的眼眶中打转。他一把抓起背包，粗鲁地把车钥匙推回王耀面前，不管不顾地大声说：

　　“我先走了！实习期间我住在朋友家！！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在乎，再见！”

　　说完，嘉龙转身就大步走出了麦当劳，把王耀一个人留在喧嚣的餐厅里。

　　“……”

　　王耀看着弟弟走远的背影。

　　欢快的音乐还在唱“我就喜欢~♪”，旁观的陌生人看完了好戏，又把注意力转回了自己的事。窗外的雨还在下，世界像一件湿乎乎的衬衣贴在后背上。

　　炸鸡已经凉了，还剩最后一块。

　　“不行，不能浪费食物。”

　　王耀低着头，强迫自己把所有的食物都吃了下去。他小口小口地逼自己吃，鸡皮油腻的口感弄得他恶心想吐，眼睛也好酸，头也痛，身体难受得像是在雨天被泡在冰水里。

　　他一边吃，一边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哭。

　　“不。”

　　……

　　天已经黑了，雨继续下。王耀一个人开车回家。

　　交通电台正在播报天气：「今夜有大幅度降温，中雨转雪，各位市民注意保暖……」

　　雨刷在眼前反反复复，晃得他更是头脑发晕，呼吸沉重得像是肺部吊着一块烧红的铁……胸口隐隐作痛，总有一种随时要发作的预感。王耀昏昏欲睡，拼命握着方向盘保持清醒。

　　“不行，得撑住……”

　　王耀害怕出事故，就把车速开得很慢很慢，可能只有三四十码……后面的车子等得不耐烦，不断地高声鸣笛。

　　“按什么喇叭啊！不会直接超车吗，操！驾照本找替考买的吧？傻逼。”

　　王耀嘟嘟囔囔骂了两句，结果又剧烈咳嗽起来。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身体好像滚烫的烟灰，马上要散架了……

　　（好难受。）

　　电台继续播出旋律优美的古典乐，是柴可夫斯基的交响乐：「市立大剧院将上演芭蕾舞剧《睡美人》……」

　　啊，芭蕾舞剧。

　　“娜塔莎，好孩子，她应该顺利被国家大剧院的芭蕾舞团选中了吧，那孩子真的很棒。”

　　王耀不由地笑了笑。

　　他又想和伊万的第一次约会。

　　他们去吃了巧克力松饼，在路上遇到了友好可爱的狗狗，还一起看了芭蕾舞剧……

　　“真好啊。”

　　王耀想起来，伊万说到娜塔莎时，表情是平和温情的……他们兄妹之间关系一定很好。多好啊，作为哥哥，伊万还能继续保护妹妹，继续和家人在一起……等到圣诞节，说不定伊万还可以回俄罗斯，和家人团聚。他不是有个孪生妹妹叫安娜吗？好像还有一个厉害的姐姐。真好，一家人在壁炉边，快乐地说起自己的生活……

　　眼睛有点酸，王耀咬住下嘴唇，他能坚持住。

　　嘀——！！

　　车子后面又传来刺耳的鸣笛声！

　　车喇叭声反反复复，弄得王耀头疼欲裂。他简直气得想摇下车窗对后面的司机大喊。为什么这些人这么没耐心？下了雨，路上这么滑，需要开那么快的车速吗？！

　　“见鬼！”

　　王耀握紧方向盘，胸口闷得简直没法呼吸了，他又困又难受。天已经黑了，路灯根本不够亮，这太危险了！

　　后面的车子终于超车了，司机在超车时还对王耀竖中指，大喊大叫：

　　“傻逼，不会开车就滚回去！”

　　“操，这都什么人啊！呜……”

　　王耀实在没有力气去计较了，晕眩感一阵阵地袭来。这很糟糕，非常糟……他发烧了，肯定是这样。可是回去以后那些菜怎么办呢？他买了太多菜，本来以为会和嘉龙一起好好吃一顿……

　　嘉龙。

　　为什么会这样呢？王耀又想哭了。他不想和弟弟吵架的，本来他们不是应该高高兴兴的吗？

　　或许有的事注定如此……自己注定要孤零零地面对一切。

　　吃不完的菜，黑漆漆的家，半夜冰冷的床铺，还有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