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51)

　　最近他们每天都看电影。小伊万喜欢故事。不过孩子的父亲禁止小伊万再看幼稚的动画片，要求给他看一些能“培养男子气概”的电影。于是秘书就派人送来了许多电影录像带。法捷耶夫自然是很高兴的，能免费看电影，而且看的都是年轻小伙子喜欢的题材。只是小伊万时常对电影的内容十分迷惑，他既不明白为什么电视机里的人们要对一条巨大的白色鲨鱼发出尖叫，也不明白为什么美国人把外星人ET抓走后，男孩们会伤心难过。

　　电视机里奇奇怪怪的影像像是无数漩涡，让男孩晕头转向。每次看完电影他都觉得恶心想吐，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的噩梦。好奇怪啊。为什么这个女人忽然哭了？为什么她忽然和这个男人接吻了？每到这种画面，法捷耶夫还要若无其事地捂住小伊万的眼睛。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电视里的人总是大惊小怪的，看到霸王龙就要尖叫，还要跳上吉普车逃跑。在男孩看来，演员的尖叫声比霸王龙更令他难受。

　　看电影像是直面剧烈的风暴，让男孩头疼，让他茫然无措……不过小伊万隐隐地感觉到自己有必要忍受这种痛苦，因为当他的大脑痛苦地被莫名其妙的电影画面蹂躏几小时之后，现实生活中的那些痛苦竟然都变得平淡了。

　　他开始渐渐理解一些事，也不再害怕那些长得和自己很相似的东西。他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可是为什么呢？

　　那天傍晚，法捷耶夫继续陪小伊万看电影。那部电影依旧让男孩非常不舒服，到处都是爆炸、枪战、人们的叫喊。小伊万不明白，为什么美国人总是热衷于这样糟糕的东西，他不喜欢。法捷耶夫倒是很喜欢这个系列的片子，他们之前已经看了第一部，今天看的是第二部。故事说的是一个机器人从未来穿越回到九十年代，为了保护一个被追杀的男孩。男孩身负使命，他成年后将成为人类的领袖，领导人类反抗机器人的暴政。

　　法捷耶夫很高兴：

　　“万尼亚，你看这个机器人的演员，真是有男子气概啊，强壮又帅气。他也在保护一个小男孩呢，就像我。我也是这样有担当的男子汉。”

　　女佣嘲笑他：“得了吧，您的呆瓜脑袋大概可以和机器人比一比。”达利娅早就应该下班了，不过她时常留下来等看完电影再走。她也喜欢故事。

　　“才不是呢！到时候我也去买一副墨镜戴上，肯定比这个男演员帅气……等我退役，在法学院一定很受姑娘们欢迎。”

　　“白日梦想得倒是挺美？你倒是好好看书复习啊。”

　　两个年轻人争执着，相互开玩笑，像两个大哥哥大姐姐。小伊万坐在他们中间，抱着小熊布偶，认真地看电影。他喜欢机器人的故事……原来世界上也有一些像人又不是人的东西……就像他。

　　他们看着看着，电影画面忽然变得恐怖起来！从天而降的火焰燃烧大地，吞没了城市与公园，把女人和孩子们全部烧成了灰烬！一个女人抓着铁丝网，撕心裂肺地喊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炽热的光焰烧成了灰烬，而她也被热浪熔化了皮肉，直到烧焦的骷髅灰飞烟灭。

　　“啊！！不要！”女佣达利娅被吓得小声尖叫，一把抱住了男孩。

　　小伊万睁大了眼，抓住大姐姐的袖子。

　　“别害怕嘛，拍电影而已，”保镖法捷耶夫试图安慰他们，“至少我们都知道这样的画面是假的。要是古代人读到《启示录》，会以为最终审判日真的会到来，那才是吓人咧。”

　　男孩缩在大姐姐怀里，思索着那个词：审判日。

　　那天夜里，男孩一整晚都没睡着。他一直在想电影里的恐怖画面，还有以前外婆给他读的圣经故事，最后的审判。男孩无比担心，假如那一天到来，人类都被审判了，那小松鼠它们怎么办？小猫咪怎么办？它们以后还能继续住在森林里吗？主也会给他们安排房子住吗？他自己也会被审判吗？天使会揪他的头发吗？小伊万不知道，他还是担心……假如小松鼠和小猫咪都不能和人类一起上天堂，那他应该也不可以。安娜和妈妈肯定可以去的，那就很好。爸爸不可以。

　　小熊辗转反侧，想了一万种可能性，最后抱着布偶睡着了。

　　他希望妈妈和妹妹都能上天堂……还有瓦莲京娜、老师、法捷耶夫和达利娅。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都应该获得幸福。

　　男孩这样想。

 

 

 

第99章　第三乐章 - 黄昏  Сумерки

　　*Глава 99 第三乐章 - 黄昏  Сумерки

　　第二天下午，瓦莲京娜奶奶带着小伊万去了美术馆。

　　那只是一家不太知名的私人美术馆，毕竟彼得堡著名的博物馆、艺术馆实在太多了。瓦莲京娜不确定小伊万是不是会喜欢逛展览，她有点担心男孩会在美术馆里发脾气大吵大闹。但是法捷耶夫说不用担心，安静的环境可以让小伊万保持平静。因为这孩子就像小动物，只要别人不去打扰他，男孩就能自己一个人好好待着。

　　三人来到美术馆，儿童文学的展览很热闹，果然有不少孩子。一些年纪较小的孩子是由祖母或者妈妈带着来参观的。还有一些来集体参观的小学生，老师一前一后地看顾着孩子们，像母鸡带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鸡。

　　小伊万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孩子，一下子紧张起来，紧紧抱住小熊布偶。

　　瓦莲京娜奶奶伸出手：

　　“别怕，万尼亚，他们都是和你一样的小孩子。来，你愿意牵着我的手吗？人这么多，我怕自己走丢了，你可以帮帮我吗？”

　　“……”

　　男孩思索了片刻，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了老奶奶的手心里。

　　“谢谢你，万尼亚，您真是一位小绅士。”瓦莲京娜笑了。

　　老妇人和男孩手牵着手。年轻的保镖就跟在他们身后，想象着自己就是电影里那位来自未来的守护机器人。三人悠闲地参观美术馆，走走停停，瓦莲京娜会给男孩念展品简介，告诉他插画家们的生平。

　　小伊万很喜欢这个展览。到处都是可爱的小动物插画，他尤其喜欢一张小熊米沙参加奥运会拿金牌的画，站在展品前看了很久。男孩先是抬头看看画，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熊布偶，逐渐自豪了起来。

　　伊万抱住小熊米沙，蹭了蹭小熊的脸颊，像是祝贺它赢得了比赛。这是一只了不起的小熊呢！男孩高兴了。

　　一个路过的小学生看到了小伊万怀里抱着的米沙布偶，伸手想要抢走玩具……伊万面无表情地扇了大孩子一耳光！

　　“呜啊——！他打人！！！”小学生嚎啕大哭，伊万开心地笑起来。

　　“诶呀呀……”

　　学校老师跑过来安慰孩子，瓦莲京娜调解了几句，赶紧牵着打人的小熊离开了这个展厅。“真是的，不该打人啊。”小伊万紧紧抱着自己的小熊布偶，谁都不可以抢走他的东西。

　　他们到了最后一个展厅，展出儿童文学作家比安基的作品还有生前的一些物品。小伊万看到了老师给他读的《森林报》的手稿，各种自然童话书的初版，还有作家的写字台，随手画的小动物涂鸦。这个展厅比前几个展厅都要丰富，因为作家本人就出生在圣彼得堡，他的故事也深受孩子们喜爱。小伊万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作家的照片……这个叔叔有一张胖胖的脸，留着胡子，有点像那个有点凶的爷爷的雕像。

　　男孩久久地望着相片，作家怀里抱着一杆猎枪。

　　为什么？小伊万有点困惑，这个胖叔叔不是森林的朋友吗？为什么他要拿着猎枪？他有点不安。

　　展厅里的人不少，快乐的小学生们像是海洋中灵巧的鱼群，时而分散，时而又迅速聚集在某个玻璃展览柜前，听从老师的指挥。小伊万背着手，冷冷地观察展品还有周围的人类。

　　老奶奶瓦莲京娜累了，坐在展厅的长椅上休息，让小伊万自己逛展览。她看着成群的小学生们，对一旁的保镖说：

　　“现在孩子们……已经不系红领巾了吧？我是说，少年先锋队，您小时候也是要系红领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