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结束,他骤然从另一只手玉般润软的触感反应过来什么,立刻松开手。
安室透僵硬一瞬,这才感觉到细密刺骨的疼痛从刚护着对方头的手臂传来,活动不受阻,没伤到骨头。
刚才不管不顾捏着松田伊夏腰,恐怕又要收到调侃。
但意外没有。
从他抽回手臂开始少年就没再开口说过话,沉默到诡异的地步。
就好像一直最喋喋不休的那个,突然变成哑巴了一般。
安室透斟酌着用手电筒照向他,却发现从刚才起,对方就一直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但视线从始至终都停留在他身上。
松田伊夏凝视看他,眼眸里意外发生前那点笑意荡然无存,只余下金属凝结出的审视,和藏在黑海之下翻涌的辨认不出的复杂情绪。
——好像夹杂着点……错愕和不解?
未等他再细看,少年就已经错开脸,仰头看向电梯顶。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回避同男人视线相对。
他紧抿着唇,下颚绷出一条锋利的长线。
分辨不出情绪。
金发男人收回视线不再揣摩,将思绪重新落回现在的麻烦上。
轿厢顶本该空无一物,没被手电照到的地方只能看见大片泼墨似的黑。
但松田伊夏却紧绷着身体,像是在暗暗警惕什么会从黑暗之中爬出来的怪物。
不知是不是受到这幅模样的影响,安室透再看向那片黑暗时,总觉得色泽扭曲而诡谲。
明明电梯已经完全静止。
但似乎仍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手指刮过黑板般的噪音,由远及近,缓慢朝两人所在之处“爬”来。
第13章
松田伊夏屏息,在轿厢里侧耳倾听。
簌簌之声自厢外而来,被狭而长的电梯井拉至四面八方,蛛网般将其包裹。
轿厢六壁偶尔传来被什么东西碰撞的响动,那家伙的身躯应当狭长,像一只游荡在空中的蛇。
穿墙是低级咒灵的特权,这只入侵者显然不属于此列,只能在徘徊中不停撞击外壁,去摇晃厢内的玩具。
一级?……不对,应该是特级。
松田伊夏下意识摆出防御姿势,在手电照不到的角落,他后腰润白的皮肤上骤然浮现出一个殷红的莲状咒纹。
翻涌的咒力想要携着腰后那对术式造物从骨骼中伸展而出,又被颈间的黑色环饰强行压制。
咒纹颜色渐变,同流动的血液般躁动。
连右眸颜色都愈发红亮。
少年摸向自己颈后,choker后方的宝石扣下坠着一节银制短链,只要注入咒力就能轻松拽下,将整个封印解开。
这是五条悟设置的防护线,以防他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作为契约者,对方也会同步收到咒力‘求救’。
啧。
松田伊夏动作停顿。
……摘掉以后五条悟肯定会到处和同级生甚至学弟学妹说这件事。
还会添油加醋说什么“呜呜呜小伊夏没有术式被咒灵追着跑好可怜,幸好五条老师我及时出手”之类的话。
就算他在五条悟来之前把咒灵削成渣,对方也会说,而且当时说的所谓破坏契约的惩罚措施也让人不爽。
新生的特级,没有术式也不算难对付,至少那家伙没把他的咒力一起封了。
还不如直接打,省去没必要的麻烦。只是不用术式的话要换个地方,这里空间太过狭小不便。
少年收回摸在choker上的手。
刮挠声不熄,反而愈发嘈杂,像是有人在耳畔按下了播音箱。
松田伊夏顿时反应过来:噪音不是由它碰撞建筑体内壁产生,而是它生而具有的能力。
它是从人类对噪音的恐惧中诞生的咒灵。
但是人类为何恐惧噪声。
因为嘈杂刺耳,以致扰人心智,打断休息?
不。是因为任何声音都可以成为噪音,在午夜梦回喋喋不休地侵至耳畔,成为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人类只是恐惧回忆。
指甲刮挠黑板的声音愈响,夹杂着直升机起飞般的震鸣和刺耳敲击声,交织成能将人耳膜撕裂的噪音,在混乱之中,一道带着电流的播音清晰传来。
“……爆炸…一名…不幸殉职……”
“……关于这件事,我们真的很抱歉。”
松田伊夏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掌心凝出咒力,覆上一侧耳朵。
声音立刻被挡在这侧之外。
他嘲讽般朝着声源位置勾起唇角,还未在心里感叹这些精神攻击系的家伙招数都差不多,就感觉另一只尚未伸出的手腕一紧。
安室透攥住了他的腕。
开着手电的手机被他放至身侧的宽扶杆上,映出一片光,朦胧地勾勒出他抿起的唇和紧绷的模样。
他把少年拉至夹角的位置,牢牢护在自己和墙角之间。
松田伊夏尚未张开嘴,就被对方捂住了口鼻。
“屏住呼吸。”提醒他的金发男人瞳孔有些涣散。
他以为是致幻剂?
不知道脑内回想起什么,少年收敛情绪,连刚才讽刺的笑意都荡然无存。
……有点烦人。
安室透半阖着眼,紧皱眉头。
新闻播报、枪响、拨动丧音的电话、笑闹,甚至从记忆深处的童年扯出了孩童天真又刺耳的骂声。
殷红与青黑交错的幻影中,他忽得感觉两耳冰凉。
有谁伸出双手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
一瞬之间,万籁俱寂。
所有来自于外界的声音就此止息,只有来自自己胸膛当中的响动,稳定而雀跃地跳动。
不像是只靠捂住耳朵这个动作能达成的效果。
男人有些惊讶地放下手,在昏暗的光影中,同一双异色的眼眸相对。
松田伊夏看着他,倏然勾唇一笑。
不是平时带着调侃亦或顽劣的笑意。这笑容肆意张扬,里面夹杂着微不可见的无奈和复杂。
安室透只看见少年的嘴唇启合,通过口型,他“听”见了声音。
——“还你一次。”
下一秒,他贴近过来,与他额头相抵。
在金发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咒力同一道玻璃罩,在他的耳畔和脑内拉开帷幕。
声响屏蔽后,在脑内翻涌浮现的画面也由此消失。
那些血液、脏污、故友死去的面庞,令人作呕的画面全数在意识中散去。
阖眸间,安室透看见了一颗夏树。
枝干上是错综分布的伤痕,但它仍然抽条、生长,伸展出繁茂的枝叶。
他站在树下,那枝叶随风晃动,来自七年前的樱花瓣骤然落了满头。
金发男人睁开眼,不久前捂住他双耳的手已经放下。
松田伊夏站在电梯门见,伸手曲指轻敲,向他展示了张开一道口的门缝。
他道:“看来我们只能先把门扒开,然后从这里出去了,安室先生应该没问题吧?”
他扬起眉毛,又变回前不久若即若离的姿态,好似前不久只是一场幻觉。
越来越重的困惑,越来越多的迷题将少年环绕。
金发男人只是暂时压下困惑,同对方离开电梯。
噪音消散,那只咒灵不过是为坠至电梯井半空的玩具稍作停留,又向上方窜去,目标似是顶层拥挤的人群。
两人由楼梯返回顶层,但随着断电,通向平层的电子锁大门全数竣工,无法由此进入。
隔着厚重的铁门,让人不安的骚乱从顶层观景地传来,让安室透表情更加黑沉。
“你在这待着。”
他道,随后伸手推开了侧窗。
顶层汹涌的风由此涌入,吹起两人的发丝。
从这到天台不过几米高度,那里一定有能下至平层内部的地门。
男人用衣服简单做了一个保护结,系在自己腰间,又冲少年做了一个“你在这里等着”的手势,翻窗踏出。
松田伊夏看见了窗外极速飞过的咒灵。
它对两人视若无睹,像是有目的般朝着另一侧顶层巨大的玻璃窗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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