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 钟溯尝试着代入了一下高三的夏千沉。
高三的春游, 大约就是高考前两个多月的最后一次放松, 要么不高考了留级, 要么硬着头皮撑两个多月。
显然, 夏千沉选择了撑着。
但他没有在国内上大学,是不是说明,临到高三的最后,他又没能撑过去。
个中缘由只有夏千沉自己清楚, 钟溯不想去揭他伤疤。
他只是在夜风里又点了根烟。
——
从林芝到墨脱不过也就三百多公里, 但却需要八个小时。
可见其路有多难行。
所以他们先抵达波密县, 在波密住了一个晚上,目的是让夏千沉熟悉车况和路况, 再进行一次燃油和物资的补给。
这晚他们住在一个房间里, 好像一切都回归正轨,钟溯依然很照顾他,把在林芝市里买的牛奶拜托小超市的老板放在冰箱里冰着, 他还是提前妥帖地安排好了一切。
请餐馆不放葱和香菜, 一次性的浴巾床单, 甚至水果味的牙膏。
这样夏千沉很欣慰,说明劝说起了效果,并且钟溯想明白了。
墨脱县由于海拔位置,它并不像人们刻板印象里的大西北那样,刚好相反,它四季分明,有藏区江南之称。
G559国道,第一条进入墨脱的,真正意义上的公路。这条路的修成,改变了墨脱「高原孤岛」的状态。
就像夏千沉之前在环塔上说的,他有太多地方没去过,走过的路太少,才口出狂言,说川藏北线他能跑,昆仑天路一样可以。
清早,跟着导航出发。
钟溯拉下安全带,“墨脱公路,地表温度14,适度85%,能见度10公里,阴,没有雨。”
夏千沉笑笑,“搁这加班呢?”
“给你点氛围。”钟溯说,“对了,四个限速站,平均时速20。”
“氛围没了。”夏千沉说。
墨脱公路的铺成消耗了不可估量的人力和时间,它最初在1975年动工,直至修成通车,过去了四十年。
彼时的技术有限,修这条路全靠一铲一锹,路窄崖陡,途经雪山峡谷,还得防着雪崩泥石流,甚至出没在原始森林里的野兽。
这条修了四十年的路,时至今日墨脱县依然实行着「双进单出」的规定,因为道路实在是过于狭窄,他们必须控制这条路上的车流量。
双数的日子进墨脱,单数的日子离开墨脱,当月份有31天时,则顺延为单进双出。
“确实难开。”夏千沉第三次减速,降下车窗,探出脑袋去观察前方的坑怎么过。
让一个赛季站点冠军做出这个动作,只能说明墨脱公路这「真正的天路」名副其实。
“我下去帮你看看?”钟溯问。
“不用。”夏千沉坐回来,“其实能大概知道有多宽,但这车轮太大了,你懂吧。”
“喔,明白。”钟溯点头。
这辆牧马人被租车行的老板换成了非常夸张的大轮胎,这样车子的抓地力会很强,很大程度上提高了驾驶员的容错率。
然而职业赛车手普遍不会使用这么宽的轮胎,轮胎宽意味着转向迟钝,属于自寻死路。
在这样平均时速20的路上,需要驾驶员付出堪比开到200的专注力。
钟溯不去打扰他,钟溯只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他试图记住开在墨脱公路上的每分每秒——这是他们第一次完成约定。
“靠。”忽然咣当一声,夏千沉说,“底盘刮石头了。”
钟溯哦了一声,然后觉得不对劲,“那我们为什么不停下来看看?”
“呃……”夏千沉还在开着,“习、习惯了……谁家车手碰上个东西还下车看看的。”
令人无法反驳……
确实是这样,拉力赛车手路上撞了个什么石头啊树的,谁停下来看看啊,都是一心开回维修站。
不过夏千沉转念一想,“刚有石头你没提醒我?”
“我在发呆。”钟溯坦言。
“能不能干了,不能干辞了吧。”夏千沉打趣他。
钟溯:“听上去很像「能不能过了,不能过离了吧」。”
车速很慢,只有20多,但夏千沉已经知道路况复杂并且路面啥都有,所以没有抽出空来瞪他。
车厢里诡异的静默,牧马人优秀的减震在墨脱公路上还是十分颠簸。
“你不说句抱歉吗?”地势终于较为平缓,夏千沉提醒他。
“为我说实话而道歉吗?”钟溯反问他,“前5米躲石头。”
夏千沉第一反应是服从指令,“哦。”
然后愤恨地咬牙,“不要在我跟你吵架的时候穿插指挥。”
钟溯偷笑了一下,“准备涉水,退挡收油。”
“呃……”早几年,墨脱公路有着较为严苛的车型限制。非四驱不可通行,轿车不可通行,越野车有底盘限高。
后来随着科技发展,嘎隆拉山口下被挖出一条隧道,进入墨脱便再也不用翻越雪山。
墨脱公路整体的海拔落差有两千多米,所以通过嘎隆拉隧道后,整个路段就友好了起来。没有了终年不化的雪山,来到雅鲁藏布江下游,这里的气候湿润,甚至可以看见热带植物。
继续跑完剩下的45公里,夏千沉脱了外套,鼻尖竟渗出一层细汗。
“确实很有挑战性,要是有路书就好了。”夏千沉随便抱怨了两句,“走了。”
能看出来他很累,钟溯扶着两个行李箱,“你进旅店,我去停车。”
“嗯。”夏千沉把行李箱接过来,车钥匙给他。
墨脱公路比他想象的更难开,但返程的时候应该会好一点。
墨脱县城双进单出,比如6号进入墨脱,如果7号不离开的话,那么下次离开只能是9号。所以有很多人只是为了一次墨脱公路的驾驶体验,一般来说在县城里住一晚,第二天就会返回波密县。
不过他们的时间比较充裕,现在这两个人处于一个既闲又有钱的状态——一个字形容,狂。
旅店没有自己的停车场,钟溯把牧马人停在公共停车场,最后收拾了一下车里的东西。比如后座掉在地上的充电线什么的,缠一缠揣兜里。
还有那两串珠链,大约是在路上颠的,也掉地上了。
钟溯伸手去把它们捡起来,他和夏千沉一样,不懂这些玉石类的东西,只知道颜色好看。
他拿着珠串端详了片刻,在他们小时候,男生戴这样的东西,会被嚼舌根,会被无中生有地指指点点。
甚至时至今日走到哪里都还是会有这样的人——
噫,男的还戴项链呢。
噫,男的还化妆呢。
噫,是不是同性恋啊。
钟溯关上车门,落锁,拎着两条颜色艳丽的珠串往旅店的方向走。
他一路走着,一路想着。
真心这种东西只能慢慢挖给别人看,靠嘴去说,这年头几个人能信。
钟溯把其中一条珠串首尾系起一个结,然后一根挂在脖子上,另一根缠在手腕上。
天还未完全黑下来,钟溯走在马路上,路过的姑娘投来诧异的目光,连男的也没忍住多看两眼。
大致眼神中说的是:搞什么啊,一个男的怎么把这玩意挂脖子上,手上也有??
他走回旅店,夏千沉刚好出来买烟,小超市老板娘看见钟溯走过来顿时眼神发生了变化。
夏千沉扭头一看,“靠,你把它挂脖子上干嘛。”
钟溯笑笑,“我愿意。”
“你愿意个屁啊。”夏千沉把他拉到街角巷子里,“摘了,什么你就愿意,你二十五岁不是两岁也不是五岁。”
“我喜欢你,我愿意被指指点点。”钟溯说,“如果被戳脊梁骨能跟你在一起,我可以给他们递针。”
旧巷的墙头有个身残志坚的小灯泡,里面的灯丝隐隐有随时断裂的趋势,但这时候它还是很坚强,仿佛一位爱情小保安。
日落了。
“你先给我一根,我戳你脑子里看看能不能勾出来脑浆,你天灵盖被人掀了下火锅了吗?”夏千沉抬手要抓他脖子上的珠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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