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他手里的书就被一只突然探出来的大巴掌卷走了。
在他身后的余京海绕到了前面,掂住那本书,顺着瞄了一眼封皮,看清了书名——《老人与海》。
“哟,这不是阿海吗?”大爷拉直老花镜,讶异道,“这你朋友啊?你来了咋不吭声,躲后边儿干啥……”
“冯叔。”余京海随即叫了人,接着伸手去掏裤兜,“这书我买。”
刚才不冒头的实话不好说,只能先说这本书。
镇子不大,余京海还没外出打工的时候经常给街坊邻里帮忙,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和这里边儿的很多人关系都挺熟,但他最怕这位冯大爷。
除了他老娘之外,就属这大爷最操心他找对象的事儿,一见着他必问一嘴有对象了没。
这回他带到老家的是个分定了,过来唱完戏就散场,不算对象的对象,要撞上了还得解释,而且这大爷指不定嘴里还会蹦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
余京海想立刻买单走人,冯大爷却冲他摇了摇手,“不收钱,都这么熟了,一本书你还给啥钱,你要买就送你嘛……对了,你有对象没?”
“……”
预料中的问题果然还是插着缝出现了。
余京海脖颈僵直,坚决不让自个儿的视线往旁边偏斜,当下又成了哑巴,死盯着书皮,没搭大爷这话茬。
“谢谢冯叔。”周惜微笑着说,抽走了余京海掐在手里的书,“我这次就是和他回家见妈妈的。”
“啥?!你是阿海对象?!”冯大爷瞪圆了眼,拎着老花镜把面前的周惜上下打量了一通,“阿海,你哪儿处回来的?这小子灵啊!”
冯大爷竖直了拇指,又说,“我看人忒准。嗯……年纪吧,这看起来得比你小一轮。”
“……冯叔,这书真不要钱?”余京海努力地想把大爷发散的话题结了。
“你都处着这么优秀的对象喽!你叔替你高兴啊,书肯定送你,就当是礼物,祝福。”冯大爷继续大方地摆着手,又兴高采烈地拍了拍余京海的肩膀。
“好家伙,敢情是咱方向给搞错了,给你相的那些人都相错了嘛,早说你喜欢小伙儿不喜欢姑娘啊!”
余京海头皮都快蹿火了,赶紧和冯大爷说谢说再见,然后迅速拉走周惜,远离了那小书屋。
周惜怀里抱着书,被他拽出了一段距离,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放开了手。
晚霞如琉璃般浮挂在幽木檐边,周惜缓了脚步,抬手轻抚了抚那本书。
边角书页微有泛黄,但保存还算完好。
他的指尖随后滑回封面上,有意无意地敲点着。
在昏暗的光影里,书名瞧得不太清晰,却有别的事情脉络变得明朗通透。
书的内容他以前就看过,故事情节早已烂熟于心,这书他也确实挺喜欢,不过买书是一时兴起。
而拿着书,在这一刻看着身旁的人,他忽然像是攒齐了想要的孤勇,不愿再多做考量,不再等待或却步。
心中翻响的涛浪将他推向前方,他迎着彩色的霞光,透过那面光景,叫住了余京海。
余京海侧过头来看他,面带疑惑。
他便又出了声,问了一句:“我们真和好行么?”
第139章 周老师耐性告罄
余京海听清了每一个字,脸上却不见一分喜色,人惊愣着,无措地开了口,“你、咋就改主意了?”
“没改。”周惜捏紧了手中的书,眼睫低敛着,声音变得更轻了,“就是不想吵架,不想闹别扭,还想继续过……”
话说到这,还冒出了郁郁的憋闷。
余京海心头顿时跟被小针扎着了一般。
他对这人最是不舍得,眼下偏偏是这不舍得让他松不了嘴,敞不开心。
“我俩那问题……”余京海撇开眼,瞪向了旁边的树,“是合不合适,你觉着合不合适,得想清楚,别将来后悔……”
“如果我说已经想清楚了呢?”周惜问。
这种奇怪的固执和坚定令余京海忍不住又扭回了目光。
他的目光从周惜白净的脸皮上晃过,坠到了那本书的书皮上,瞎抓了个着落点。
“你这才买本书的功夫就能想清楚了?”
周老师头一回被人这么批评思想草率,不禁气结地用力扣住了书,刚要反驳,不远处蓦地传来了余老太太气破山河的召唤式呼喊。
“小周,阿海,回家吃饭喽——”
余京海抬手喊了声“就来”,随后紧着大步迈开往前,直朝家里赶回去。
那步子快得仿佛身后有什么山精妖怪要追着撵他……
回到老院子里,只见两张大桌摆满了不同花色的菜。
周惜对余老太太的备餐能力震惊不已,可算明白了周家好几个人来吃饭的时候,余京海能自己全搞定的原因,怕是从小就被亲妈这么操练给练出来的……
桌边坐满了人,围在院子里,大快朵颐,喝酒吃肉,夹杂着小孩儿脆生的呀啦咿啦,阵阵欢声笑语接连不断。
这是在自个儿家,余京海喝起酒来比在外头野多了。
一群亲戚中不管男的女的都有好酒能喝的,总会凑过来跟他推杯换盏,胡侃瞎聊,有时还要叫他旁边的周惜也一块儿喝。
但周惜把杯子端起来,杯里的酒立马就会被余京海顺走。
“咋的哟?小周不能喝啊?”
“那可不行呀,进咱老余家的门哪能不会喝酒……”
叔伯婶劝着酒,跟人一通掰扯入乡随俗的道理。
周惜先前听过老太太唠嗑,老人家聊天大多说的是家长里短,时不时就有余家亲戚的各种事儿掺在其中,他虽然应话应得不勤,却记着认人。
谁热心肠,谁刀子嘴,谁家帮衬过余家这娘俩,谁将余京海视如己出地疼爱……他都放在了心底,也当作了自己同样兼受的情谊。
即便话理糙了些,他依旧敬重院里的长辈们,也乐意用长辈们欢喜的方式去回应那些热情。
所以他才举了酒杯,然而酒最终是一滴都没沾着。
余京海拦一杯喝一杯,拦一排就干一排,不吭声,却盯得紧。
直到亲戚们笑骂他坏规矩,给周惜的酒都跑他碗里去了,到底还想不想让人进老余家的家门。
“啥规矩,咱家啥时候有这规矩?”这会儿喝红了脸的余京海挥摆着酒碗,隔了位子问亲娘,“妈,没定吧?”
也不等老太太说话,他自顾自地又扬高了声调,“甭管定没定吧,定了我也能改,这是我媳妇儿,躺我的炕,我自个儿说了算。”
他这犟头犟脑的话惹得亲戚们联合啐他忒蛮横,酒都不让人喝。
“四叔,九婶……”余京海眯瞪着眼,挨个叫了一圈,“你们憋叭叭啊,先把我喝倒喽,我这还没喝趴下,轮不着他,就是轮不着……”
得,人是真不准,话都撂定了,反正要想让周惜沾酒,必须得跨过他这酒缸子。
他那酒量,底子本就垫得高,和一帮亲戚里忒会喝的杠起来,还遇强则强了。
像是拎着条警戒线,碰了线,他就得来个飞速大跃进,坚守不退,誓要扛到散席。
被护得很踏实的周惜看他喝到脖子发红,心下是又好气又好笑。
气他分明心意不改,还非要装作若无其事,拦了自己的酒,却依旧跟自己僵持着那一小段距离。
笑他怎么这么笨,真是一杯杯实打实地往下灌,就不会绕个弯子,跟亲戚耍个赖皮,偷偷划水,总能喝少一些……
等天色黑透,院里的人声逐渐消净了,周惜才接了老太太端出来的醒酒汤,把汤送到了余京海的手中。
余京海喝得眼里迷雾飘飞,动作格外笨拙,接碗捧着了周惜的手,霎时跟被502粘着似的,连碗带两只白花花的手全都捉紧了。
周惜被那股结实凶狠的力量惊着,怔了片刻,回过神来,耳边泛着淡淡的红晕,勉强扭出了声,提醒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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