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被拎起来,扔给林二德:“看着他儿子,有他在,这娘们儿不敢耍花招。”
易时的双手被解开,孩子刚抱到怀里,便感觉脸色红润得不正常。伸手一探,他皱起眉:“有药吗?他在发烧。”
“妈的,管吃管喝还管头疼脑热?!”光头露出厌恶的神色,“死了又怎么样?多管闲事!”
易时压下一肚子怒火,默默把孩子抱起来,走在队伍的前列。成安山漫山遍野种植的都是常青植物,哪怕是在冬天,放眼望去也是满目青翠。前面有两座山峰,一高一矮依偎在一起,易时眯起眼,终于判断出身处何地。
他们快到情人峰附近了,第一批孩子是在那里被发现,两山之间的一线天就是林二德的墓地。易时不由得好奇,林二德是死在谁手里?中枪之后又被从高处推下去,除了这些人质外,还能有谁恨毒了他?
林二德拽着小石头走在前面,就跟后脑勺长眼睛似的,猛然回头看着易时:“你别打我主意啊,有矮子的前车之鉴,我他妈打死也不靠近你!”
皮衣男冷笑:“那是他自找的!非要吃独食,遭报应了吧。”他看了看四周,“咱们去哪儿?”
“寺里。”
“寺?”皮衣男脸色变了变,“你他妈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
易时抱着孩子行走,脑中正在回放绑架案的侦查资料。截止到他拿到资料的时间里,寺庙二字仅仅只出现在一个孩子的口供里,并且后来被“地点错误”一笔带过。他当时没有在意,毕竟一个复杂案件里,跑的冤枉路多了去了,而此刻他就身处在案件之中,要去的地方却正是那个“错误”的寺庙。
或许……地点是对的,错的是空间而已。
诡异的想法划过神经,易时怔了怔,他和喻樰之前的猜测,终于有机会得到验证了吗?
———
林二德找的路根本就不叫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却把人往洼地里带。洼地里长满樟子松,高处又是赤松和一些不分时节生命顽强的伴生植物,头顶的天色几乎都被遮挡,脚底又有阴寒的地气不断往上冒,把一块块石头浸润得光滑细腻,比打了蜡还光亮。
皮衣男又滑了一跤,已经忍不住要骂人了,林二德扶着松树笑:“快了快了,就在前面!”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大亮,阳光从缝隙里投下来,化成条条缕缕的线。怀里的孩子熬不住睡了过去,脸色较之前稍稍好转,易时探一下他的额头,依然在发烧,不过触手的热度没之前那么高了。
一定要撑过去,很快就能回家了。易时在心里默念。
走在前面的那两个居然闲聊起来:
“哎,那些条子也太没用了吧?到现在还没找到成安山。”
“找上门你就舒服了?”
“老鬼带走的那三个都弄死了,打算一天扔一个。闹这么大,条子肯定得搜山,我看要不连夜赶赶路,到北成安那边去。”
“赶路的事我管不着,问老二去。”
林二德早就听见了:“连夜赶路更危险!现在都有无人机,还有那什么测体温能成像的!白天游客多,反而不会被发现,谁没事做鸡都没打鸣就出来爬山啊?”
皮衣男冷笑:“咱们出来的也没多迟。山上那些村民的眼睛不比无人机好使?”
林二德拍着胸脯保证,成安山他太熟了,情人峰的景点被取消后,这一片早就没人住了。目前住在山里的农户都集中在南边,挨着景区那一片,家家户户抢着做农家乐,来之前他可是都亲自确认过了。
前方隐约可见白墙青瓦,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小慈寺终于掀开神秘的面纱。林二德打头阵,先去转一圈,过了会儿招招手,让他们一起过去。
易时依旧走在最后面,怀里的孩子睡得香甜,换个姿势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他笑了笑,再次抬头时,视线不经意从樟子林掠过,发现一抹身影。
在一片片深青枝桠之间,那抹身影正攀着树枝往上爬,动作灵敏又矫健。稀稀落落的光斑打在他的侧脸,晕出一道模糊光圈,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樟子松足有二十米高,他没有带任何护具,仅凭一双手脚爬到树中央,顺着枝桠摸过去,摘下一颗松塔,扔进背后的小竹篓里。
在树枝的前段还结着一颗松果,少年尽力伸长手臂也无法够到,于是便抓着树干粗暴地摇晃起来,发出阵阵声响。
易时莫名紧张,第一时间去看走在前面的光头。这么大的动静,他早就应该抬头,看见那个少年才对。可他却从容地路过那棵樟子松,对树上的少年视而不见。
而被拽着的小石头反而抬起头,发现陌生人的存在,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频频回头冲着易时眨眼,想向他传递信息。
只有他们两人能看得见。在易时的认知中,只有一种情况能解释——这个少年并不属于他们目前所在的这个世界。
“愣着干嘛?走啊!”
皮衣男气势汹汹地呵斥,人都走到前面去了,他还抱着个孩子站在原地,拖拖拉拉的,真不怕把光头惹恼了,一枪崩了他?
易时冷淡的视线移过去,逗留几秒,又回到那棵樟子松上。
人具备好奇心和从众心理,一个男人站在街上抬头看着天空,身边的人会纷纷驻足,模仿他的动作,想要弄明白他在看什么。皮衣男顺着易时的目光看过去,满眼除了树就是鸟,根本搞不懂他在看什么。
“你能看见他吗?”易时忽然问道。
“谁?”
“一个小孩儿,”易时下巴微昂,“在树上。”
皮衣男东张西望,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人?还在树上?他没来由一阵心慌,急了躁了:“……妈的,你还走不走了?!在这儿装神弄鬼!”
易时笑了笑,这次异常顺从,抱着孩子继续往前走。少年又开始抓着另一根树枝摇晃,松果啪啪落下,有一颗恰好滚到易时的脚边。
易时把松果捡起来,少年眉眼垂下,终于也发现了他。他眼中流露出诧异,下意识扭头张望,最后和易时四目相对,眼眸幽深似墨,浓得化不开。
只见少年三两下回到地面,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松果,一颗颗扔进背后的竹篓里。他一路捡过来,和皮衣男擦肩而过,但眼里根本没有他的倒影。而后站在眼前,他比易时矮了大半个头,微微抬眉看着对方:“你迷路了吗?”
易时没想到他居然会来和自己搭话,愣了愣,缓缓摇头。
“等会儿会下暴雨,山里不安全,最好早点离开。”他指了指情人峰,“需要我带你出山吗?”
易时下意识抬起头,发现天空诡异地撕裂成两种状态,他的头顶艳阳高照,而少年的头顶乌云翻滚,上次遇到这种奇特的现象,还是在南成安公墓。
……公墓?
易时骤然睁大双眼,仔细从记忆里挖掘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少年的脸和那个跟着母亲一起上坟的男孩重叠在一起,又和绑架当天躺在山坡上晒太阳的身形重合。他终于明白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因为这已经是彼此的第三次见面。
“你姓陈?”易时没记错的话,墓碑上的名字是“陈书伍”。
少年略感惊讶:“你怎么知道?”
易时浅浅一笑:“我们见过。”
他的笑容落在皮衣男眼里,却是另一副毛骨悚然的画面。这娘们怎么回事?杵在那里和谁说话?不会……真的有鬼吧?
皮衣男心跳加快,慌里慌张掏出刀子,冲着易时吼起来:“你他妈的走不走?!想吓唬我?老子一点都不怕……”
易时回头,状似无辜地看着他:“你不怕的话,那就过来啊。”
“你在和谁说话?”少年偏头盯着前方,露出茫然神色。
果不其然,他们都只能看得见自己。易时微妙发现,此刻他站在中间,似乎成为两个世界链接的纽带,皮衣男和少年彼此看不见对方,唯有他,可以和两个世界顺利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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