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个兄弟光速下了课,一个同志还坚守在岗位上。
因为何意羡本人不知所踪,领奖台林启明替他上了。升了国旗,不止有赞助商提供的额外奖金,还有一条金手镯。对于当下的林启明来说,他见这物,只觉不祥。只因当年拉他下水的,也是一条差不离的金链子。
当时的政治格局比较复杂,各个队伍各唱各的调,拉他站队的太多,对他的政治求爱信号品频频发出。说他要不行也没必要在政府机关这么无聊地耗下去,就算你杀回最高检当上了副检察长、检察长,哪个部的副部长、部长,又怎么样呢?既不能改变自己,也不能改变世界!而国家改革开放的好政策已经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改变自己也改变世界的伟大机会,只要有可能,就要紧紧抓住它嘛!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短视,风物长宜放眼量嘛,林检察长,你说是不是啊?
但没等林启明点头摇头,纯金的金链子已套在了嫂夫人的手上。林启明平凡的一天刚刚上庭,老婆家门口收礼的录像传到手机上了,差点在法院大屏上放出来质证。林启明暴跳如雷,但也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嘛,那就是顺应国情。一起初是他人布下陷阱,最后的确是自个欲火焚身:枉自人生走一遭,不如趁机捞一捞!只不过是在国家的大牯牛身上拔根毛而已。后来他主编的《检察日报》,还以他为原型,搞出一个流行全国政坛的热词:……我们把它称做“能人腐败”现象,越是能人越会搞腐败!工作干得气势磅礴,腐败搞得也颇有气魄!
中央督导组大兵压境之时,林启明这个善于进行政治赶海的渔翁必将糟了大糕,他会被鹬的长嘴钳住了喉咙,被蚌的壳子夹住了双腿。林启明把金手镯搁在桌上,脸上抽搐了几下,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心里却掀起了惨烈无比的狂风巨澜:从文学到司法,从媒体到官场,既是士大夫,也是楚狂人。究竟是从哪开始的呢?怎么忽忽然间就回不去了?自己也曾是吃到大米白面就会幸福得睡不着的山里娃,怎么贪婪的恶魔就像一个大肚汉,怎么喂也吃不饱了?
可是人类内心再高尚的辩论,都不能改变宇宙运行的决心。
林启明将最后一勺蟹黄挖到妻子的碗里时,轰隆一声船尾,这是罗刹娑发动的第一次大爆炸。
一家人逃到甲板,密集的枪战中,发现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乘客,根本寸步难行,只能退回餐厅。好在炮火不久就停了,却不知事实上它还没有完全展开,而且也不可能就这样告终。
灯具突然熄灭。服务员端着点亮的蜡烛走过来,微笑告诉他们系统出了点问题,没大事,恐怖分子也被海警缉获了。但几分钟后,服务员又冲了进来,摘下了墙上一个救生圈,转身就跑,临走丢下一句:“船要沉了!快逃啊!”
发电机受损,全船灯火顷刻熄灭。驾驶员被炸得尸肉横飞,收发信号中枢损毁,与外界联络切断。
风大浪急,寒流滚滚,这样的鬼天,鬼都不愿意出门,死神却不吝而来!
罗刹娑的疯狂主义,现在才正式开始。当船体与潜艇的鱼雷发射管即将构成90度夹角时,鱼雷就扇面形状呼啸而出,一分钟内接连发生三声沉闷的巨响。
第一枚击中船舵吃水线的正下方。
第二枚钻入船内的剧场爆炸,许多花季少女当即香消玉碎。
第三枚击中位于船中部的轮机舱,与康沃尔公主号做了深深一吻,使它受到致命一击。
并且罗刹娑的潜艇很可能还在附近,随时都会故技重演!
按照通行惯例,应该鸣笛六声,代表遭遇险情,请求救援。但是康沃尔公主号只鸣了一声凄厉的汽笛,就因电力不继变成了哑巴。只有从几千张喉咙中发出的垂死的痛苦的呼喊,幸存者的恸哭和呻吟,被折磨疯了的人的尖叫,以及溺死前发出的骇人的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一直传到好几英里以远的地方。
如果林启明一家还在特等舱,那里受到的爆炸冲击是最小的,求生几率会大很多,有钱有势有地位的名流们在第一轮枪战中,早已如走在香格里拉的毛毯草地之上优雅地走了个七八。但眼下冰冷的海水首先涌入的,就是位于船体最下部的货仓和统舱。底舱本来就像猪舍一样,超额的游客本就以甲板为床、以天为被,地下又酸又臭,狭窄的走廊里也塞得一塌糊涂,故此时老弱妇孺践踏而死,压烂而毙者甚多,海水还没漫上来,已演成一场惊天巨祸。
船长遵循古老的航海传统,默然地把船旗卷了起来,塞进口袋,登上舰桥指挥逃生。遇险火箭升空,尽管海员喊破喉咙,根本找不到几个愿意撇下亲人而独自踏上折叠艇的女人或孩子。林启明妻子紧抱着他:“我们共同生活二十多年了,要么我们一起生,要么我们一起死。这么多年来,我们都生活在一起,你去的地方,我也去!”有四个孩子与父母相拥而泣,他们都知道这是死亡的刹那,但谁也不愿离开谁一步。空间越来越小,他们安静地等待着死亡。再也没有无线电呼救声,也没有发射火箭求救。终于,亲爱坚决不离的六口,完全一起被无情的海水吞了下去。
很快游轮彻底失去了动力,十多个水密舱集体进水,船体像一个巨大的铁块,不容商量,向海底加速沉下去。船身迅速倾斜,当船尾翘得更高、船首扎得更低时,挣扎的人们突然像糖果一样掉进大海。
妻子惊恐万状地尖叫,林启明顺着她的声音看过去,他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画面:水中有许多成年人挣扎求生,而海面上则漂浮着无数儿童的腿,它们全部都是头朝下、脚朝上!原因是儿童的头部比脚重,而游轮没有特别为儿童准备的救生衣,孩子们无不溺水身亡。
林启明的座位离门口近,他是第一个跑出来的,后面没几个人跟出来。一开始下面哭喊声一片,但很快就没有声音了。
林启明在急速的水流中漂浮,幸运地漂到了楼梯口,尝试往上爬。林启明水性不错,但妻女却都不会游泳。他左手拉着女儿,右手拉着妻子,一个人拼死踩水力求不沉,却发觉这时非得做出取舍:两个要全拉住,三人肯定会一同沉到海底。
“林启明,你放开我!放开我!”妻子泪流满面,将手疯了似得往回拽,她就像无数人一样绝望地呼喊,“我爱你,我爱你……!”
在电光石火间,一个巨浪打来,打掉了他握着妻子的手。妻子立刻被冷酷无垠的海水卷走,只感觉那只小小的手划过了自己的脖子,女儿惨伤大哭失声,亦是岌岌可危!
林启明水已及腰,身如贴冰,浑身发抖,牙齿互撞不已,他高高地将女儿举到头顶,能举多高就多高!只见水流冲过来几个木桶,有难友赶紧游过来,水中木桶又滑又乱漂,有的抱住了,有的体力不支,没抱住就不见人影了。林启明忙划过去将女儿放在木桶上,可是慌惧之中一个踉跄,掉下水去连喝水数口,从真空挣扎出来目睹海面一片人头,暨各式木板、四足朝天方桌、行李箱……
谁知视线范围之内,多了个一瘸一拐却跑得比兔子还快的王瑛璐,手上还捏一把小得出奇的螺丝刀以自卫。王瑛璐本来可以走的,但高级救生艇也是人满为患,王瑛璐柔弱上不去,满满登登载重有限,救起二十几人加上他们的贵宾犬之后,船体已经开始进水,只能驶离。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旁边一部精美无伦的日间巡航艇,简直在大灾难中孜孜不倦地孤芳自赏一样。那算什么救援艇,明明一艘造价上了天的派对船!王瑛璐看呆了眼,真是意大利制造的航海风格,反向弓曲线蜿蜒,银白色的流线船身浮雕着两位“波提切利特”式的天使分别两侧对称式举起金冠——这不妥妥海上劳斯莱斯嘛!
劳斯莱斯的入口,那迦的重挺机枪重重把手,保安力量强大,好像是在等谁。果然,人家用八国语言表达得很明确:FOR VIPARA HE ONLY。对于敢于贸然靠近者,他们用子弹加以欢迎。
王瑛璐挺身而出,可是他对何意羡的去处一无所知。那迦无普济群生之心,鸣一发空枪示警,王瑛璐气急乱跳,光荣中弹。幸事不止这一件,罗刹娑听见他认识何意羡,听者有心,立即对王瑛璐展开追捕——不一定非要活口的那种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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