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茄抽得太快就味道不对,不放松迟缓下来,就绝难感受到美妙。烧太旺,温度过高的气体轻微可能烫伤气管和食道。
如是停了一停,何峙才笑道:“是又怎么样?难道你今天才听说,‘何’这个字在港岛台海的分量。你费尽心思检举我的罪名‘涉黑涉恶’,这两个‘涉’字,全部换成‘是’字才比较贴切?”
白轩逸更笑了道:“所以我今天见你第三句话,就说你非常可怜。像你这样穷极所有拉近距离,最后还是远得连他这个人最基本的面貌都认不清楚,难道不值得同情?”
“你离他太远,太看不清他了,看透他很难?”白轩逸第二次看向玄关的花树,漫然道,“你凭什么认为何意羡这种人还可能存在情绪化?是你逼他变得卑劣,狡猾,但你自己也忘了狡猾的人做事不可能没有狡猾的指向性。”
赫然从某一时交锋开始,主宰地位已理所当然地易人。何峙就了一口酒,两种浓郁强烈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可不能有好滋味,口腔里充斥着过浓的后味。再往后过低的温度还麻痹了舌头,丁点尝不出酒里的风味。
他从白轩逸反问的第一半个句子就猜知了,紧接着果然听到拍的一声,白轩逸将一枚硬币大小的金属仪器掷在桌上——
微型窃听器。
此时此刻的何意羡哪里都没去,人就在花园里。他听到了何峙的剖诚,每个字都听到了。脚边有一只猫,猫的世界是没有时间吗,还是他相对静止了很久。靠着蓊郁的假墙,背后一片洪水吞没的异境。
心里的痛苦不露在脸上,是桩难事。但何意羡大概早把感性这二字从身体剥离走了,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一如他刚才忿然离席之时,窃听器留了两枚,一枚贴在餐桌反面,让何峙去厨房,与白轩逸无间亲昵,都是魔术师的假动作。但没逃过检察官的眼睛。
雪茄长长的灰烬自然地掉落下来,这时白轩逸向玉兰走去,摘下第二枚更为袖珍的窃听器。那位置很好发现,不是何意羡多么粗心大意。而是他太自信白轩逸不会去追他,他再怎么离开,白轩逸看他一看都不会。但他忘了白轩逸是狙击手,他总是其实在看他,目光追着他的。
“那么鉴于这顿饭的人情,接下来的话,我想你也不愿意让他听到。我会尽量守住这个秘密,也请你好好地带到坟墓里。”白轩逸将两枚一齐扔入熊熊燃烧的壁炉之中,电线瞬间爆裂,几秒钟后却就只剩毕剥毕剥之声了,冬天里听还很温馨静谧。雪茄几分钟不抽自动熄灭,不然会更加相配。
何意羡怎样疯狂调频都只收到虚无,否则他会听见白轩逸的声音仿佛也在火上一同炙烤,那是能够将何意羡的神经系统摧毁殆尽的话。
“何峙,你为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和我谈人伦道德?”
“我们只是表兄弟。”
“但你们是亲叔侄。”
第44章 永诀潇洒送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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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过后,十点钟,鼎盛律师事务所。
云烨怯怯地从何峙办公室退出来,撞上了何意羡。何意羡温和地打招呼:“怎么,又被你叔骂了?他今天情绪怎么样,能坐得下来平心静气谈点事么?”
也许是错觉,云烨好像短短两个昼夜瘦得毫无风采,怨毒阴郁地望了他一眼,接着匆匆地点了下头。
沙发比办公桌矮半截且有十分的距离,来人坐在沙发上就会微微仰视何峙,这会在无形中增加权威感。
两人并非正对而坐,而是斜对。何意羡沉静地摆出来一排文件:《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退伙登记表》一式三份、债权债务关系结清证明、业务办结证明、管委会同意申请人退伙合伙人决议。
何峙走过来坐下,低眸只把退伙决议看了一眼,道:“没有经过我的管委会决议?”
何意羡把手放在一只栩栩如生龙头龟镇纸上,抚了一抚,蔑然笑了:“为什么要通知你,十一个人十票通过,我想就算你双手双脚四票拒绝好像也作用不大?”
何峙的目光落在决议签署页,密密麻麻龙飞凤舞的名字。
墙角一支非洲茉莉,怎么昙花一现地给败了,香气散发着腐腥味。何意羡掩了掩鼻子,笑道:“积点德吧何峙,我劝你不要追究都是谁点的头。因为都是你教我的,票子、车子、女子,什么硬骨头啃不下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继而将一张银行卡置在桌上,两指压着推到何峙面前,何意羡颇为关切地说:“还是说,你在暗示我也要砸钱换你一个yes。”
“你那天听到的内容只是断章取义,危及你生命的事情我从未做过,真真假假你知道谁在构陷。”何峙紧锁眉头。
没有更掘开这个话题,他转而说:“你想换个城市,换个心情,我可以现在就给你办派驻手续。内陆,香港,美国,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我永远可以让你风头出尽。所以,今天这些东西我没有见过。碎纸机在那边。”
“今夕何年你也没有数,日期在这里。”何意羡把手机上的日历放大展示,凝视他几秒突然笑了,“我要你捧?”
“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我理解,那就去休息放松一段时间吧。”何峙平静道,“其实,常常我想起你的时候,想到你名字起源的那句诗,‘一心聊自适,何意羡繁华。’或许偶尔回归田园生活,会让你的心境重新变得澄澈,不要让傲慢糊住了看宇宙的眼睛。”
“那何峙你知道吗,我想到你的时候想到什么?”何意羡撑着下巴,搭在唇上的手指动了动,漏出他其实笑个不停。
忽然间,看向何峙的眼神充满尊重:“你正好跟我说乡下,你不该说的,你天潢贵胄你没去过的,但是我五岁以前就在乡下。那里人什么样子你了解过?我想到你的时候,想到那里人恨一个人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就会当街对这个人吐大口大口的口水,很原始人,像猿猴,像非洲猴子。不很神奇么,五岁以前的小孩有记忆?但我想到你,你让我猛然想到这个,你快让我呕得快返祖了。”
壁炉的火焰郁结不发,就如何峙。
何意羡说:“哑巴了?不说话?还是想要点别的临别礼物?”
何意羡转身从橱柜抽屉里取出一副扑克。他手很快善出千,赢面多少尽在掌握。两叠牌卡住左右摩擦,这样顺一点,鸽尾洗牌,流畅漂亮,一边道:“DS-AX.X-201348934-X,你伪证罪,我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系从犯,从轻。”
然后他挑出一张黑桃3和方块6,掷在何峙面前:“你判六年,我最多三年。”
“DS-AX.X-22483435-E,你搞假立功,出手见血,炮制地下钱庄交易,捏造命案,找了个替死鬼。我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系从犯,从轻。”红桃J,梅花8,“但是死了人,你十年以上,我八年有期。”
“DS-AX.X-0924359934-SI,金三角的大毒枭你也敢捞,步子太大扯着蛋差点玩脱,again,我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系从犯,从轻。但没办法故意杀人情节太严重。”大小王,“你无期,我陪你。”
“DS-AX.X-0009897654-OX……你八我二。”
“DS-AX.X-07294834223-QXX……你九我三。”
“DS-AX.X-0728987……”
何意羡如数家珍,还要往下按个报案宗编号,何峙终于淡淡地打断:“意羡,你是什么意思。”
“何律师,你的嘴多金贵上过保险,这么能赚钱的嘴为什么会问这么蠢的话?”何意羡奇道,“我在问你要不搞点互爆?意思还不明显?“
他把两沓分出来的牌整理摞好,用直观的厚度代替额度,昭彰这些年这一对师生,凭借司法勾兑以及一系列震撼无比的犯罪,换来的风光无限。何峙的大约有大拇指那么长,何意羡的一个指节。
面对眼前种种不可名状,何峙没有更字斟句酌:“拿支笔给我。”
不太像犹豫,更像无所措手足,一晌过后,退伙同意书上才落下最后第十一个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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