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局草草,几乎是立刻就收场。十分钟后何意羡放了。
派出所一棵高大的黄葛树下面,有的等人回家,有的等候询问,有的来送吃喝,有的来堵人吵架……从清晨到第二天凌晨,络绎不绝。一个年轻人就蹲在大门外的台阶上痛哭,年长者上前询问,但何意羡只是哭,并不愿意与何峙沟通。
何峙说,我们好好聊聊,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和我讲。
泥土被连着下的大暴雨泡得发烂,何意羡就这么抱着自己的膝盖蜷在地上哭开了,大哭着说您能不能借我手机,我要打个电话。
打给谁,数年没主动拨过的一个联系人。何意羡也不知道他干嘛去吵他哥,罪自己受了,冤有人给他伸了。他光风霁月的检察官哥哥,去吵他做什么。只是何意羡太想回家。
嘟声响完,白轩逸没接。当时白轩逸在刑检一部主持召开捕诉合一经验总结工作会,这个陌生号码拨来,私人手机响的同时,对讲机也响,他立马就赴往前线保卫人民的利益去了。所以其实白轩逸看到,白轩逸没理,白轩逸错过。
何意羡那天的勇气无伦,就近下榻了个宾馆,睡觉之前还打算拿起手机再试第二次。但在此之前,他看到了一封工作邀请函——鼎盛律师所。他们也就没有了第二次。
当夜马局长不尽兴,还拉着林启明造了压轴场。两人来到一家歌厅,马局长招呼来两位男公关,左搂右抱,又是喝,又是唱,又是跳,又是闹……一直到半夜。对鸭子说,我给你们俩重新起个名字。你叫小意,你叫小羡……林启明颇感情深,问那怎么着,把人熬到这样还犟得很,我看你和烈马的事吹了?马局长叹,不吹也差不多。第二天他的命吹了。
成为何峙的伥鬼的许久之后,何意羡才得知了这一惨案。何意羡心照不宣地问,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何峙说,欺负你,这不好。
马局长的一对膝盖为人挖出,甚至被封蜡保存,两根手指也同样扔在他面前,栩栩欲活,浮肿的无名指上还挂着一颗雄大戒指。
这些残肢短片,如同在做一个忠实的翻译家:他过去所信仰的品德、知识、荣誉,也只是权力的几种类型。高居宝座的权力,横死足下,也不过尔尔。于是何意羡俯身将死人指头的宝石摘下,而成为他手上的第一颗。
回到现在,林启明的脑子很是溃乱。
如果这八卦真如他所想,那么他所知的何意羡的一切过去,如果与白轩逸和盘托出,会不会换一点量刑方面的感情分?毕竟他多少帮衬过一点。还有他对何峙的“发家史”也是如数家珍,可以问十道百呐…以及,要不要说两位何律师疑似有染,友好地提个绿头巾的醒……
所以,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第112章 岂有眼顾斥鴳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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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启明借着梳理工作的由头来的,他对近年来几件高压反腐事件烂熟于心,数字记得清清楚楚,经验总结得条条顺顺,故事讲述得有声有色,成果整理出各型各类,最后建议白轩逸领导召开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情况通报会。
白轩逸直指撑着太阳穴听了大约十来分钟。林启明伴奏般,通过敲桌子引起他注意,逐个字眼都敲一下想让他同意自己。他也想试探一下,有意说错了几个数字,念错人名,检查白轩逸是否强不知以为知。
林启明讲得口干舌燥,白轩逸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其余不作一条评论。
林启明的处境有多糟糕,他老母都在家里的佛龛前瞑目诵经了,老婆孩子差点连夜赶上九华山!但林启明觉得自己不能乱,一乱更坏,笑道:“我主要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关键的是看白组长的高见。大家都知道啊,我老林啊我这个人就是不服官大的,只服水平高的!”
白轩逸却说:“我暂时没有补充意见,你说得都挺好的。那就按照你计划,明天分析研判一下,要尽快尽善拿出具体翔实、可操作的改制方案,经市委常委会讨论通过后实施。各部门的力量齐抓共管,督导组密切配合。”
这给林启明弄懵了。这位新时代的“海瑞”,私底下也没有会上那样坚持严的主基调不动摇的模样,三言两语,我党浑水摸鱼的腔调一下就到位了。
白轩逸起身拿了大衣,林启明忙争取机会,此时多说一句将来少挨一棒子:“白组长,工作问题上我从来都是直言以对,有时候真是遇到人民群众的急事就容易出错,这还是说明平时功夫不到位啊,党性修养有问题!上方下界的都是‘神’,是我肉眼无能,现在在你的面前我是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啊!唉,不说了,该打!该打!掌嘴!掌嘴……”
白轩逸没去看他痛心疾首的脸,很平常地表示误会而已。他好像只是不喜空谈误国,但不是不会那套,并且道:“林检察长,督导组的成员都很信任你,说你思路清楚,有热情,很会抓工作,你要好好总结,继续把这项工作抓好。”
林启明当然明白白轩逸这是托举自己一把的意思,但他唯有惶恐。钝刀子杀人,痛苦更深。
利用矛盾驾驭局面,这是政治家必须拥有的手腕。白轩逸看着太不“体制”的一个人,林启明也几乎被蒙蔽得忘记了他的政治家底色了。
白轩逸下班前习惯整理桌面。林启明忙说:“白组长这要走了?”
废话,这都几点了。白轩逸仍回得礼貌:“不是。去趟机场。”
林启明就汤下面:“那我送吧,您这一号专车太扎眼了,大晚上不大安全。”
白轩逸没多推辞。下了楼,林启明给他拉开车门一边佯作不经意道:“我刚刚听说政协要把何律师吸纳进来,这可真是一件特别好的事啊。”
轿车启动。白轩逸闭目养了会神:“这一点上我和你的看法高度一致。”
林启明心里打个鼓,仰着脖子双手握方向盘。得了白轩逸这种提点的话,他还是很不相信这两检律兄弟搅到一起去。第一,白轩逸如此无谓争意气,证明是个大大的聪明人,聪明人能干出这等事来?可真是思想非常解放,脑子里没有老框框……
其次,他认为如今的何意羡也就那样了,不大值当。从前谁见了Vipara He,不要感叹一句,何物老妪,生得这等宁馨儿。白云穿掠着晴空,他像仙岛上的白燕,晚霞正照耀着他,白羽镶上了金边。
四年白驹一过,何意羡是不宁也不馨,他是在牢里头和下九流厮混久了吧,满嘴屎尿屁,张口十八辈。相由心生,容貌似乎也微调了,那扑闪扑闪的长睫毛亮眼睛,动人心魄的西洋韵味不见了,变作了狭长的形状,慧黠的配色。嘴巴也貌似因为常常上庭吵架,还是年纪大了微凸了,法令纹有了。小嘴叭叭的机关枪,话是子弹,不好看。故而林启明左思右想,终未解,他叩心自问,今天的他本人是不会想再给这种成色砸一座影视城了。
突然想到,市长公子也非常上头。黑白红三道通吃,怎么何意羡是什么女娲派下来灭世商纣的吗?
林启明不禁觉得白轩逸有点子憨,他是苦于没证据啊,有证据一定要把这断袖之癖捅到中央去。中国人喜欢求同,你要是有一处表现得与众不同,就有大麻烦了,光这个都够白轩逸喝一壶的了,怎么会有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政坛生命呢。
于是,是探问也是好意示警道:“其实我是比较了解何律师,说句实话,他是一个激进的理想主义者,经常性有些发言很偏激啊。他之前也当过政协委员啊,会上头有几句话是这样说的,没有制约就必然产生腐败,一党专政现在谁来制约共产党?只有民主和法制才是消除腐败……这本来是个人的问题。现在有人把这个问题上升为反对和否定共产党的领导。他的话不是平时乱说,这是个严肃的政治问题,不是小事……”
白轩逸听了,微微笑了笑说:“他何意羡胡说八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启明一听吓没声了。此话乍一听十分无情,但再一品,情得力透纸背啊…
车里头容易尴尬,林启明忙接:“看来白组长是清明的政治理想不能没有,世俗生活也不能全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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