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封余火对丑眠[娱乐圈](173)
晚间宴席散尽,本该是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值千金,醉醺醺的新郎官竟然心血来潮跑去爬梯子,一边爬一边大着舌头喊:“在……来喝酒……”
头脑不清脚下不稳,爬到墙头时一不小心栽倒下去,立刻在额头上肿起鸡蛋大的包。
温平危额头上的肿包花了七八天功夫才终于消下去,这期间爬梯子的活动倒是一天不落。每天晚上刚吃完饭就要爬过去和李在一同处理公文痛斥贪官,忙得晚了便在书房留宿,合盖一床被子抵足而眠。
时日久了李在不得不提醒:“你是新婚,总不好夜夜冷落弟妹一个人。”弟妹姓方,闺名婉容,温平危成婚第二日带着人过来给兄长敬茶,李在见过一面,人如其名,娴雅秀丽。一双秋水剪瞳时时放在夫君身上,可见对长安极为倾心爱慕。
温平危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从那以后翻墙的次数的确减了些,由原来的每晚必爬,改成十有八九天。李在再提,他便道:“公务本就繁忙,夜夜笙歌我身体哪能吃得消,你怎么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李在脸庞涨得通红,自此之后再也不说。
时光如梭,转眼温平危成亲已过半载有余。
这一日恰逢休沐,温平危带着闫通天出去应酬,李在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下人来报:“温夫人前来拜访。”
李在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温夫人”是谁,放下笔自座椅上站起来:“快请。”
温夫人不是独自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同李在相互见礼过后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副皮制软尺:“叔叔公务繁重,贸然前来打搅着实不该。但有桩事情,的确只有叔叔能帮婉容的忙。”
“弟妹但说无妨。”
“马上便是夏日,夫君去年的衣袍有几件因为放置不当已经不能穿了,我想给他做几件新衣裳,但选好布料之后才想起来,成婚半年多,我竟还不知道夫君的身高尺寸,这才特意过来央托叔叔。”
温夫人将软尺递到李在手里,低眉顺目似是有些害羞:“说来惭愧,为夫君丈量尺寸本该是我这个当妻子的来做,但是叔叔也知道,夫君难得在家中留宿,我实在是找不到机会。”她抬起头看向李在,一双剪水秋瞳背着光线晦暗不明:“此事还请叔叔千万替我保密,倘若教外人知道了,定要说我这个当妻子的不体贴,连这种私密事项都要假手于人。”
李在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丫鬟脸上的神色,只觉得手中软尺竟像是烙铁一般,烫得人皮开肉绽骨血焦烂。
抿紧唇角点头:“我知道了。”
温夫人笑盈盈弯身一礼:“那就有劳叔叔了。”
当天夜里,应酬回来的温平危带着满身酒气翻过墙头,熟门熟路的走向书房,刚推开门,便发现李在坐在椅子上,看那姿态竟像是等了他许久。
“长安,”他道,“我要离开都城了。”
李在辞了官,收拾好行李,由着温平危将他送至城门十里外的杨柳亭。
“我不想你走。”长风十里,杨柳依依,温平危眼眶隐隐发红。
李在笑,月白色的袍角于风中扬起:“我知道,但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朝堂。如今你已经在户部站稳脚跟,有圣上栽培宠信,有闫通天助你调查罪证,清洗贪污得偿所愿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我也该去努力实现自己心中所想了。”
温平危抓住他的肩膀,神色有些急切:“那你等我一起!你也说了解决那些人是早晚的事情,那就留下来,等我此间事了,我和你一起游览诸国兴办私学!”
李在心中思潮涌动,目光扫过他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以及马车旁站着的丫鬟,半晌摇摇头:“你我志向不同,有些事情总要单独去经历承担。更何况我们又不是见不了面,等你和弟妹喜得麟儿,我定要回来讨杯喜酒的。”
温平危不说话了,许久之后将他重重抱进怀里:“一路小心,记得给我写信。”
“一定。”
李在坐上马车,隔了老远之后依然能看见杨柳亭外站着一道人影。此时他再也料想不到,这竟是他和长安的最后一面。
大庆朝兴元三十二年秋末,东南部的泽州突发大水洪涝成灾,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圣上特命时任户部侍郎的温平危为钦差大臣,带领工、兵六千人马,携二十万赈灾银两前往泽州救急。
然而救灾队伍抵达泽州之时,二十万赈灾银两只余一十,其余十万竟不翼而飞。
圣上震怒,灾情得到初步控制之后便连下四道诏书将救灾队伍紧急召回,责令刑部彻查赈灾银两丢失一事。
温平危作为钦差大臣暨赈灾总负责人难辞其咎,朝堂上众方责难之下,为证清白同意了礼部尚书提出的“抄家搜查”一法。
这一搜,就搜出来一百两白银。
总共十锭,每锭银两底部都铸了一个“赈”字。封存在一方文房四宝枣木礼盒的暗层中,而这礼盒,是温夫人方婉蓉亲手接入家门的。
满朝哗然。于众而言,温夫人收的礼和温大人收的礼没有区别,一百两赈灾银和一万两赈灾银也没有区别。
文武百官齐齐上奏,恳请圣上严惩贪污要犯。圣上并不相信赈灾银两丢失一事与温平危有关,然而铁证如山时势逼人,不责罚不能服众。即便如此,也只是取了温平危的官职将他贬为庶民,或许等此事彻底平息之后,还能重新启用。
温平危背负骂名带着妻子回到鬼谷山下,正在此时,泽州数万灾民联名血书,哭求圣上严惩贪污要犯,为灾情中本该得到救治却无辜枉死的家人主持公道。民怨沸腾举国震惊。
这份万民血书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温平危不堪重负,最终登上书院后山,自山顶一跃而下。
赈灾银两失踪一事流传出来之后,李在自万里之遥的齐国日夜兼程往回赶,风尘仆仆赶至鬼谷山下,收到了温平危派人预备寄送给他的一封信纸,上面只有一句话:
在,对不起,以后不能陪你喝酒了。
他心魂俱裂,踉跄奔入山林中寻了半个时辰,声音喊得嘶哑,最后只发现了温平危尚留余温的尸体。
漫天漫地的雪,漫天漫地的血。
“长安,长安我来迟了,你睁开眼睛瞧我一眼,你睁开眼睛瞧我一眼啊长安……”他将温平危抱进怀里,摸着他的脸痛哭嚎啕:“我错了,我不该留你一人在那虎狼之地,在知道错了,长安你醒来,长安你快醒来好不好,我带着你去喝酒,我带着你去吃徐记的烧鸡,我带着你去看万里山河美景,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醒来,你醒来再瞧我一眼……”
是他,是他丢下长安一个人在那险恶之境,是他害长安腹背受敌孤苦无依,如果他没有离开,如果他没有离开……
难以消解的悔恨和悲恸像是一万把尖锐森寒的长刀,狠狠插入他的心口处用力翻绞,再沾着心头的血肉将他一刀刀凌迟,连同魂魄一起劈砍得支离破碎。
无法名状的巨大痛苦郁结于胸如狂潮漫卷,喉口忽地一阵腥甜,脸色惨白“噗嗤”吐出一口鲜血,正好与温平危尚未凝固的血液融为一处。
不知过了多久,书院中的师长和学生找到了他们,有人试图将温平危抬出山林,但李在死死抱住他,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抱住最后一点希望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将一地触目惊心的红色掩埋起来。眼看着天色逐渐黑下去,山岭内的温度越来越低,就当师长们考虑要不要将李在强行打晕,如雕塑般久久不动的李在终于有了反应。
他轻轻拍掉温平危身上的积雪,整理好他的衣袍头发,又团了雪仔细擦掉他脸上的血迹,确定全部整理妥当之后,低头在他额间亲了亲:“长安不怕,在带你回家。”
然后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踩着数尺厚的积雪,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步一步平稳有力,将他抱出了山林,抱回了二人曾在书院同食同寝的居所。
师长和学生们将居所布置成灵堂,一片惨白无声的哀痛和缄默。
方婉蓉是在灵堂布置好之后赶到的。她盯着躺在床上神态间竟像是十分安详的温平危看了会儿,忽然道:“那不是我的错。”
跪坐在床边的李在回过头,像是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摇摇头:“没有人怪你。”该送进温府的东西,即便不是她,也会有人接进去。
“哈哈哈哈哈……”方婉蓉捂着肚子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流满面,神色凄厉状若疯癫:“没人怪我?没人怪我?!你去问问这满书院的夫子学生,哪一个不怪我害死了夫君?哪一个不把我当作愚钝无知贪得无厌的蠢妇!文房四宝是你们这群读书人最常送的节礼,那银子藏在暗层里头,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李在微微皱眉:“你吵到长安了。”
方婉蓉像是猛地被人掐住了脖子,尖利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古怪地盯着李在瞧了许久,从包袱内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函文。
那是一份和离书,嫁娶双方都签过了名字,而且盖上了温平危的印章。
“你要在这时候同长安和离?”李在从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头一次对她浮现怒容:“你们二人是结发夫妻,本该患难与共,如今长安刚刚去世你便要和离,岂不是向天下人表明他罪名属实?一夜夫妻百夜恩,即便是心有苦痛想要重新开始,稍稍顾念些情意也该再等段时候……”
“呵,”方婉蓉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那双秋水翦瞳眸内,此时竟全是不加遮掩的愤恨:“没有夫妻之实的夫妻,算什么夫妻。”
再不与他说话,转身下山离去。
温平危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李在以兄长身份为其披麻守灵主持丧仪。停灵三日之后,手捧灵牌,扶柩葬于书院后山竹林内。
棺椁沉入地底,坟茔逐渐隆起。李在为坟上盖了最后一捧土,然后在墓碑前种了一棵竹子。
从今以后,再无人与他激昂时政秉烛夜谈,
从今以后,再无人与他畅言理想把酒言欢,
从今以后,长留独守,在无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里有人提到,那我就在此郑重说明一下:
本文中的所有剧本,包括《叫魂》、《在长安》,都是作者原创,花了很多心思,费了很大功夫,这也是娱乐圈题材我估计只会写这一本的原因,在故事里编出具有足够信服力、使读者觉得“主角靠这个拿奖合情合理”的好剧本,实在太费脑子和头发了。
在没得到本人授权的情况下,严禁对本文及文中出现的剧本内容进行任何形式的借鉴、改编、转载、引用及一切商业用途,这是我的崽,我凭实力自己生的,违者我要跟你撕逼。我超凶的我跟你讲。
抄袭就更不用说了,直接人身攻击问候全家。
最后,祝所有小可爱观文愉快~
第142章
转眼冬去春来, 李在种在长安墓前的竹子竟然活了下来,竹枝上生出几片翠绿的叶子, 竹根旁还冒出一两颗鲜活可爱的笋尖, 倘若没有意外,数年之内就能长成一小片绿意荫荫的竹林。
李在照常每隔一天便会过来一趟, 带一壶清酒两只酒杯, 细细掸去墓碑上的灰尘后,靠坐在旁一边与长安闲话,一边自斟自饮。
说来有趣, 从前他酒量浅,每次同长安喝酒不满五杯必定微醺,可自从长安过世之后, 不管喝多少他再也没能醉过一回。
书院里的师长和学生偶尔也会过来看看,但大多时候都会默默将这方天地让给他与长安二人。静谧的竹林总能让人想起许多事情, 譬如讲堂内从身后传来的纸条,譬如夜晚后山观月台的萤火,再譬如那支练了许多遍名为“在长安”的剑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