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11)
“你还记得杯子被发现时的位置吗?”
唐小池点点头,侧身比划:“假如这是他们家流理台吧,那个杯子就在这搁着……”
他说着,突然住了嘴。
叶潮生看着他,挑了下眉。
“操,这孙子!他去过案发现场!” 唐小池突然回过味来,“这杯子是凶手打砸完以后才留下的!”
叶潮生弹弹烟灰:“两个可能,一,他跟凶手是一伙的,杀人的时候他就在那;二,他跟凶手不是一伙,但他去过案发现场。”
唐小池有点冷,挪到风口吹不着的墙角,搓手哈气:“可许老师不是说凶手一定是一个人?”
“我同意许老师的观点。陈诺如果在现场,齐红丽要么不会死,要么就会死得更痛快。凶手是孤身作案这个没错。” 叶潮生说,“但这个陈诺如果去过案发现场,他看到齐红丽死了,为什么不报案?就算当时吓蒙了,事后警察问起来,为什么又不肯承认?”
唐小池吸吸鼻子:“他有什么不能报案的理由?他怕警察会把他当嫌疑人?”
他摇摇头,随即推翻自己的猜测:“也不对,夫妻一方死亡,警察必然要调查配偶的嫌疑,他报不报案,警察都是最先怀疑他。他要是真怕警察怀疑他,那为什么他明明就有不在场的证据,却又不拿出来为自己洗脱嫌疑呢?”
“也许他怕的不是警察。” 叶潮生把烟在地上捻了两下,“许月说齐红丽这个女人不简单,蒋欢去查了她的财务,她几乎只用现金,银行卡上的流水只有还贷记录。陈诺和她是夫妻,同床共枕,他一定是知道什么,所以他宁可被警察怀疑,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去过现场。”
唐小池看他抽完了,赶紧过去关窗户,一面说道:“可是叶队,这事跟案子已经没关系了吧?咱们已经确认了陈诺的不在场证据,后两个受害人家的监控视频里也出现了嫌疑人,和陈诺体貌特征也不符。他为啥骗警察,这个还重要吗?”
叶潮生盯着手里的烟屁股,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好一会,才缓缓说:“可能是我多心了,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说着,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唐小池一眼:“你是分局上来的,一个命案三个月不破,眼见着要翻年了还不着急,你们分局都这么心大的吗?”
☆、寄居蟹 二十一
被叶潮生这么一讲,唐小池也跟着觉出一丝诡异。可那一丝感觉太模糊,轻飘飘地荡在半空,一伸手又忽闪着让人扑个空。
他想了又想:“许老师不是说他们是被陈诺这孙子带歪了么?一时间出了疏忽,不小心钻了牛角尖,也不是不可能吧?”
叶潮生从喉咙里蹦出一声冷哼,显然是不屑这个说法。他想了片刻,最后说:“你这两天再去查一下陈诺,叫洛阳和你搭档。我总觉得他身上还有鬼。”他仔细地嘱咐唐小池,“注意点,别动作太大弄出动静让廖局来骂我。”
叶潮生回到办公室,大间里已经忙翻了。齐红丽生前接触过的八家中介公司的员工资料全被搬了回来。
墙边的白板上依次罗列着“单身、性格暴躁、年龄25-35、离职”等信息点。
老马索性又推来一架白板并在旁边,在上面画了一个巨大的表格。
许月独自坐在办公室的另一头,背对众人,半靠在一张办公椅上一动不动。
从叶潮生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露在椅子外面的半颗脑袋和小半个肩膀。
叶潮生在原地站了半刻,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病,一种见到某个人就四肢不听使唤,巴巴地要凑上去发贱的病。
叶潮生走近才发现,许月是靠着椅子睡着了。
他单薄的胸口起伏得有些急促,脸颊红似绯云,嘴唇苍白干裂,下唇上全是被他自己揪出来的伤口,点点腥红,甚是刺目。
许月一向睡得轻,他是知道的。
曾经有一次,他们分享了同一张床。
那天晚上,他只要轻轻一动,许月就会醒。
所以后半夜他动也不敢动,揣着一颗震动得像要火山喷发的心。他被心头一把火烧得难受,却又甘之如饴,仿佛是糖浆流过他的每一寸血管。眷恋,迷恋,爱恋,还有许许多多他说也说不清的东西,像一道奔涌的湍流,流遍他的身体,最后在心头凝成一个人温煦的笑脸,让人恨不得含在舌尖,挂在心头。
然而此刻办公室这么大的噪音,也没能吵醒他,最多只令他皱着眉,睡梦里不安地侧过头。
叶潮生觉得不太对,鬼使神差般地伸手探上对方的额头。
片刻后,他转身走到办公室门口,从衣架上拽下自己的大衣,又折回许月旁边,仔细而轻柔地把衣服盖到了对方身上。
他做完这一切,回小办公室拿了手机钥匙就往外走,路过蒋欢跟前,扔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就匆匆离开了。
蒋欢正和同事们忙着摸排中介职员的资料,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
这两天温度上来一点,下的雪又开始化掉。化雪的天又冷又潮,其实最难受不过。
叶潮生从办公楼里匆匆出来,直奔停车场。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风呼呼地打在身上,他的心却像被按在烧红的烙铁上来来回回地轧烫。
他跳上车,连暖风都顾不上开,直奔一条街外的药店。
药店的导购小姐正靠在收银台前和人聊天,听见门口的迎客铃响,回头一看是个年轻又好看的男子,顿时起了精神,抚了抚额发就迎了上去,口气温柔:“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买点什么?”
叶潮生握着手机钥匙,对这风情视而不见,语气很急:“退烧药,vc 泡腾片,还有蒸汽眼罩。”
“是感冒了吧?我们这里有专门针对感冒的……”导购小姐体察入微。
叶潮生心头一把火烧得没处发散,被人一打岔脸色更差,口气有些冲地打断对方:“不需要,他不能吃那些带伪|麻|黄|碱的药,我就要刚才说的那些。麻烦你快点,我急着用。”
导购讪讪地应了一声,转身去拿药。
叶潮生走在收银台前等着结账,此刻一站定,他才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捏着钥匙和手机的手心微微发汗。
他默默地想,我也病了,我真的有病。
约莫是叶潮生的脸色太难看,收银台的小妹说起推销的台词都打磕巴:“先先生,我们现在做活动,满满五十打八折,您这还差八块钱,要不然再添点什么吧?”
叶潮生在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一瓶包装上画着蓝色小熊的维生素软糖上:“再加一个那个。”
收银小妹利索地结完账,把袋子递过去,叶潮生留下一句“谢谢”匆匆离开。
“别看啦,这年头帅哥都是有主的~”收银小妹扭头揶揄一脸失落的导购小姐。
叶潮生回到局里时,蒋欢一群人还在两块大白板前忙活。
他按下心里那点“同事们都在忙正事而他却在忙不知道什么鬼”的心虚,走到许月面前。
许月没醒,盖着他的衣服,蹙着眉头睡得很沉。
他伸手一摸这人的额头,比方才更烫。
忙什么鬼,还不是在忙这个鬼吗。
叶潮生叹口气,轻拍许月看着没什么肌肉的胳膊:“许月,先醒醒,把药吃了。”
许月轻轻地“嗯”一声。他实在烧得厉害,整个人软成一摊浆糊,连分辨都没了。
只是身边熟悉的气味和声音,令他恍惚着吐出两个字:“阿生……”
叶潮生握着药瓶的手猛地一抖,“啪”地一声,药瓶滚到了地上。
☆、寄居蟹 二十二
十几片退烧药被装在半个巴掌大的药瓶里。
药瓶脱手的瞬间,药片们挤挤挨挨,在充裕的空间内摩擦又碰撞地做着自由落体,最后清脆响亮地落在地面上。
那边埋首资料的同事闻声纷纷看过来,蒋欢眼尖地看到地上滚落的药瓶上“扑热息痛”四个字:“叶队,你发烧了?”
叶潮生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椅子上又迷迷糊糊睡过去的男人,口气里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软:“许老师有点烧。你们先忙,一会我过去帮忙。”
蒋欢打量他俩几秒,忽如福灵心至地体察到了某种隐秘内情。她冲着叶潮生连连摆手,暧昧地眨眨眼:“没事没事,我们这快完了,叶队不用管我们,您照顾许老师吧。”她扭过头,指着资料上的一处连连招呼几个同事来看。
叶潮生屈膝蹲下捡起药瓶,再抬头时,许月仍旧睡得人事不知。
他扔下一句“阿生”,在这方寸之间掀起一场惊天海啸,将叶潮生这些天用来裹住自己的层层淡定悉数敲成碎片,自己却倒头一歪,任由对方一个人心绪难平。
叶潮生对着一个病人实在没太多的可发挥。他就着半蹲的姿势,再次拍拍许月的手,试图叫醒对方:“许月,吃药。”
许月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下意识抬手握住对方的手,鼻音呢喃:“阿生,别吵。”
叶潮生这回手不抖了,一把抽回手,口气冷硬:“许老师,起来吃药。”
许月终于被这声音从沼地般的睡眠里扯了出来,他头疼眼睛疼,浑身肌肉没有一处不酸痛。只“许老师”三个字终于把他从梦里揪出来了。
是许老师,不是许月。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已经是一片清明,脸上随即端上了招牌似的淡淡笑意。他的唇天生微微上翘,看起来总是在微笑。
“我睡着了吗?真不好意思啊。” 许月从椅子里坐起来一点,才发现叶潮生这件大衣又盖在了他身上,他抬手就要把衣服拿起来。
叶潮生站起来,一把把他的手按下去,口气中几分按也按不下去的急躁:“许老师你发烧了,自己都不知道吗?”
许月这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难怪我一直觉得有点头晕。”
叶潮生冷着脸把手里的药瓶拧开,倒出一粒药片,又回身拿起一杯倒好的水:“吃药。”
许月下意识想拒绝:“我不能吃普通感冒……”
“我知道,就是退烧的。吃。” 叶潮生强硬地打断他。
许月无法,接过药片和水杯,壮士就义似的一口吞了下去。
叶潮生把杯子拿回来,丢进一片泡腾片,再次冷硬地塞回许月手里:“喝。”
许月看见了他身后的泡腾片瓶子,想说其实维C 并不能治感冒。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