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75)
等他们把徐静萍家里的照片全部取下搬回市局时,天已经黑透了。
刑侦队已经连着加班超过四十八个小时。
叶潮生做主,所有人都回家睡觉。
唐小池拽着蒋欢嘻嘻哈哈地过来:“叶队,给蹭个车呗。”
叶潮生斜了他一眼,还是拉开车门。
唐小池比蒋欢住得远,叶潮生先送他。
唐小池毫无形象地摊在车后座上:“我本以为今年连年都过不了了。还行,赶着年前把人都抓着了,挺好,可以回家领红包了。哎,许老师不是海城人吧,过年是不是要回家啊?票买了吗?这会票可难买啊。”
叶潮生张口想岔开话题,许月抢先开了口:“我父母都不在了,就不回去了。”
唐小池没想到他随便一张嘴,就能准准地戳到点上。他顿时尴尬起来:“许老师,节哀啊……那要不您来我家过年吧?我家过年人多特别热闹。”
蒋欢坐在旁边拼命给唐小池使眼色,唐小池就是不看她。蒋欢急了,上手去掐他:“你怎么那么多话呢?”
唐小池“哎哟”一声,捂着胳膊:“你掐我干什么?我不就是想让许老师去我家过年吗?”
蒋欢拼命给他递眼色:“人许老师用得着你操心啊?”
唐小池莫名其妙:“许老师一个人过年多孤单啊……不是,你眼睛怎么老往那边歪啊?中风啦?”
蒋欢彻底急了眼,伸手上去捂他的嘴。唐小池不让,两个人顿时在后座打成一团。
叶潮生从后视镜里看他俩一眼,开口替许月拒绝:“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许老师要跟我回家过年。”
唐小池闻言顿了半秒,立刻丧失战机,被蒋欢趁机一把按住头压在她胳膊肘下面。
蒋欢大获全胜,笑嘻嘻地抬头:“叶队许老师,恭喜恭喜,回头别忘了给我发红包。”
叶潮生和许月在前座对了个眼神,倒是笑了:“蒋欢,你眼睛挺尖啊。行,回头让你许老师给你发红包。”
许月别过头不说话。
蒋欢嘿嘿笑了:“都行都行,谁发都一样。”
唐小池好不容易救出自己的头,左右看看:“你们到底再在说什么?”
…………
送完唐小池和蒋欢,都九点了。
叶潮生没劲做饭,拉着许月在小区随便吃了点东西才回家。
进了家门,许月拎着行李箱上楼去整理自己的衣服。月半一直黏在他身后,跟着他走来走去,倒仿佛有些‘三日不见,如隔九秋’的意思。
叶潮生从后面接近胖猫。胖猫本能退化,毫无防备,被人一把揪住后脖子上的皮拎了起来。
它回头一看,竟是叶潮生这个铲屎的狗胆包天,以下犯上,气得连哈带叫。
许月坐在地板上,看一眼这对约莫是前世仇人投胎成的爷俩,有心救胖猫于水火:“你快把它放下来,别老这么欺负它。”
叶潮生冲着月半龇牙咧嘴地喵一声,悻悻地松开它。
胖猫早就摸清了这个家的形势,立刻夹着尾巴冲到许月旁边,摆出万分可怜的姿态,夹着嗓子软软地叫一声。
许月谴责叶潮生:“它肯定被你弄疼了。”
叶潮生举手投降还不忘申辩:“我压根没使劲!”
他说着凑到许月旁边,抬起许月的下巴:“给我看看你脖子。”
许月顺从地仰着头:“真的没事了。”
疼确实是不疼了,但脖子两边还是留下了几个显眼的指印。
叶潮生爆了句粗口。
许月伸手,像摸月半的小毛头那样,摸了摸叶潮生的头:“怪我不小心。我也是被吓一跳,一时间没挣脱开。”
叶潮生哼了一声:“她一身肌肉,你能挣得开才怪了。”
许月神情黯了黯:“那也没办法了。我……留下了一点心悸的后遗症。医生说要慢慢恢复。”
叶潮生不说话,托着许月的下巴,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在那个半青半红的指印上伸舌头舔了一下。
许月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不光是香水味,还有皮肉里透出来的说不清楚的气味,总勾得叶潮生没完没了地在他身上亲吮。
两个人亲着亲着就胡闹起来,从地板折腾到床上,最后以许月气喘吁吁地求饶告终。
许月累得一个指头都不想动。叶潮生爬起来替他收拾衣服。
收着收着,他突然自己咧嘴笑起来。
他想要的日子,不外也就是这样了。
刑侦队回家睡个好觉,第二天又打满了鸡血。其中就数叶潮生打得最满。
他一上班就进了审讯室。
徐静萍被带进来。
拘留所这个地方,不论气质卓绝的女星,或是出将入相的权贵,只要被塞进去住一夜,第二天出来,身上就难免有落泊穷途的味道。
徐静萍也免不了憔悴了一点,但看起来尚还有些精神。
叶潮生拿出几张照片,一一放到她面前。
背景都是苗季家,上面的人脸已经被替换过。
徐静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像一头野兽被人击中要害,勃怒地站起来,却被脚下的重镣绊住,又跌回椅子里。
她昨天掐许月的脖子,叶潮生嘴上不说,心里恨不得踹她十脚。和拘留所交接时,他特意打了招呼,说这个女人攻击性很强。于是拘留所所那边今天就给她上了重铐。
“你们……” 她喘着粗气,脖子上爬满一条条青筋。
“哦,还忘了这个。” 叶潮生又拿出了一张照片。
正是徐静萍的那张全家福。
叶潮生坐回自己的椅子:“我们查过徐家当年的烧炭案。按照你自己的说法,是你养母烧炭自杀,你是侥幸逃出来的。不过我在想,那时候你真的没有机会救他们吗?”
徐静萍低着头,垂眸看着面前的照片,目光却有些涣散,像是越过了照片,在看照片背后的什么东西。
她像被抽掉了生气,瞬间萎靡下来。方才那点精神,此刻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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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之家 四十五
像一道被炸开的堤坝,坝底的淤泥随着洪水一道,隆隆地冲出来。
徐静萍在看到照片,听到叶潮生说已经去过她家的瞬间,就意识到,都结束了。
她甚至来不及想那些照片里,有多少会被警方当做证据。
她受过教育,知道对错,也多少有些法律常识。她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可她停不下来。
这些年来,她像一条活在水底的水鬼,小心翼翼地蹲伏在水面下,睁眼就能看见水面外的世界,阳光灿烂,可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直到刚才,警察把照片放在她面前,她这只水鬼才被人从冰冷的泥潭里一把拉起,摊在了阳光下暴晒。
徐静萍缓缓开口:“我还记得,他们来领养我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所有人都跟我说,我的好日子要来了。”
“直到那天,我妈隔着门,她说你走吧,你不是我生的,我也不是你的妈。你不姓徐,我决定不了你的生死。”徐静萍笑得有些凄惨,像一条被人遗弃的狗,“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把我当成徐家人。”
叶潮生:“所以你就自己走了,还把门关上?”
徐静萍笑得有些骇人:“她们想死,我拦得住吗?”
叶潮生沉默了一会,又开口:“既然如此,你还留着他们的照片干什么?看着三张被你害死的脸,什么感觉?”
徐静萍低头想了一会,说:“看不到的时候更难受。看不到的时候,他们的脸就会在我脑子里,一直和我说话,不停地说。后来有个人告诉我,这个叫做心理疾病。我那时没钱看医生,就去自学心理。”她摊了摊手,“也没什么用。”
叶潮生并不为她这番自白所动,冷酷无情地开口:“我们有监控,苗语家案发的当天,你去过梅苑。旁边那栋楼的消防通道里也采集到了你的指纹,头发。你怎么解释?”
徐静萍微微耸了一下肩膀,似乎彻底放弃了抵抗:“是我。那个小女孩,我后来才发现,不是苗季的女儿。”
“怎么发现的?”
徐静萍的眼神闪了闪:“怎么发现的?你们没有看到照片吗?”她顿了一下,又笑,“哦,我忘了,我还没来得及洗出来。”
“一开始我只是想救她出去。可她说什么也不愿意走。她说这里好,可以打游戏。打游戏?”
她再次赫赫地笑起来,笑了几声,脸逐渐扭曲起来,眼睛里燃烧着近乎癫狂的怨愤:“她太脏了,洗不白,谁也救不了她!都活成这样了,还活什么?我是帮她,下辈子再做个清白人。”
“还有苗语,他什么都知道,还装作不知道。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他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这种人活着还有意思吗?”
“他们都不配……明明有那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家庭,父母,孩子——可他们不珍惜……”
叶潮生打进来起就没什么表情,这会突然露出一个有些冰冷的微妙笑意。
他看着徐静萍:“你是不是编故事编得把自己都感动了?”他屈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徐静萍,假如你也坐在这,你就会发现,你说的话是多么自相矛盾和漏洞百出。”
徐静萍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叶潮生说:“你把养父养母丢在烧着碳的房间里,关上门独自离开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你没有怨过他们吗?想想看,没有弟弟你父亲就不会丢工作,不会出车祸,你就会过上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你的养母让你离开的时候,你是不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他们没钱了,残废躺在床上了,还有一个不懂事的小弟,彻底变成三个累赘和包袱。他们死了,你真的不觉得轻松吗?”
“你为什么把莹莹单独留在外间?你是不是希望通过她来证明,你做的事每个人都有可能做?”
“还有黄慧,只是因为黄慧不肯跟你离开吗?你把全家福贴到照片上,真的是因为愧疚和思念吗?你到底是想要一个家,还是只想要一个光鲜亮丽的家?他们的死到底是因为不珍惜还是不光鲜?”
一个个问句如千斤的重物接连砸到徐静萍身上,几乎要把她砸进椅子里。
她虚弱地靠在椅背上,抖了抖唇,竟不能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