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69)
“知道啊,咋不知道呢!我以前也住那条街,经常在他姐姐家买水果。”
老太太说起去世的夏淳一家,唏嘘不已。
“那闺女可怜啊,她男人也生病,又不待见她这个弟弟。她顾得这头顾不了那头,只能给她弟弟在隔壁街上的群租房里租个十块钱一天的床,每天定时给他送三餐,就这么凑合着过。这闺女一个人拖着两个孩子一个傻弟弟,还有个半残的丈夫。唉,其实她大儿子马上就能挣钱了,再熬一熬,这日子就有盼头了。这闺女怎么就想不开呢,好死不如赖活呀。”
小吴听得心里沉甸甸的,沉默着没说话。
夏菏抬起头,“啊”了一声,举着手里的纸就要往唐小池怀里塞。
唐小池急忙接过来。
纸上画着一个女人的侧影,活灵活现,一条长长的大辫子从脑后垂下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盆。
小吴惊讶地低头打量夏菏:“这傻子……看不出来啊……”
老太太吃力地挪着四脚助走器,要凑过来看。
唐小池连忙把这张纸递到她面前:“这个人是谁,您认识吗?”
老太太推推唐小池的手:“远点远点,老婆子眼花这么近瞧不见。”
唐小池被她抻着手,伸得老长。
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一会:“这个不是那个,那个闺女,诶叫啥来着——” 她想不起来,于是皱着脸回头张望一圈,扯起嗓门:“老张,老张——张老头——”
不远处餐厅门口,一个背对着他们背着手的老头闻声转过来,也扯着嗓子对吼:“干哈?”
“你过来——你记性好,你来看看这个!”老太太喊。
老张头腿脚利索,两步跨过来。他摸出怀里的老花镜,扶着眼镜仔细看了一会,肯定地说:“这就是那个社区服务站的闺女,前两年就不干了。”
汪旭:“是不是姓徐?”
老张头连连点头:“哎对对,叫徐啥静还是什么的,哎哟,名字记不得了,人是能认得的。”
汪旭摸出自己的手机给蒋欢打电话:“快把徐静萍的照片给我发过来。”
半分钟后,他收到照片。
“大爷大妈,您能再看看,是这个人吗?”汪旭把手机举到两个老人面前。
“对,是她,没错。”老张头只看一眼就非常确定,“诶这闺女怎么把头发给剪了。哎哟那大辫子可惜了,多漂亮啊。”
汪旭和小吴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汪旭拿着画像,半蹲在夏菏面前,再次和他确认:“夏菏,这个人是谁?”
夏菏磕磕巴巴:“大……鞭子,拿了这个盆……”
汪旭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说的是大辫子。
他耐心地哄着夏菏,又问:“盆是大辫子的吗?”
夏菏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汪旭再次问:“你什么时候看见大辫子和盆的?”
夏菏不说话了。他一把拉起汪旭的手,往自己的胸口贴:“我姐姐……我这里疼。”
老太太看不下去,摇着头:“他的意思是他心里难受。他姐姐没了以后,他就总这样。一说起他姐姐,他就要人捂着他的胸口,喊疼。”
夏菏的力气很大,死死地按着汪旭的手,沉闷的心跳隔着衣服和皮肤一下一下地跳动,击打在汪旭的手心上。
汪旭像突然被人往嗓子眼里塞了一团棉花,梗得说不出话来。
他隔了好一会,才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拍夏菏:“我们一定把你姐姐的事情弄清楚的,好不好?”
夏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松开他。
汪旭站起来,把小吴拉到一边:“我觉得夏菏很可能看到了什么。咱们得把他带回局里去详细问。”
☆、玩偶之家 四十一
许月小心地从监测床上坐起来,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一一拿下身上的传感器贴。
左胸上的传感器被揭掉,露出一块红痕。
许月心里兀自懊恼。如果知道今天一下飞机就会被带来测谎,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叶潮生昨天一番胡闹。
旁边操作设备的工作人员还在打单子。
许月站起来下了床,走到门边的衣架旁,拿起挂在上面的衬衣,从容地穿起来。
测谎室里没有镜子,唯一能反光的物体就是门上的玻璃。
许月只好将就着照一下。
他扣好最后一个扣子又理了下领口,再次抬头时,门外不远处的走廊里走过去两个人。
其中一个背影有些眼熟,许月不由得盯着看了几秒,直到那两个人走出他的视线范围。
眼熟归眼熟,他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测谎的地点在雁城检察院技术科,按说这里不该有他认识的人。莫非也是当年一同参与案件的?
许月咬了下唇。
“累了吧?”陪着许月过来接受测谎的雁城市局警察走过来。他曾经在一一二五案的外围调查组工作过,见过许月几次。
许月摇摇头:“还行。就是没想到这个案子又被翻起来,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雁城市局的警察摇摇头,压低声音:“倒不是因为你。当年你们的行动都属于机密,就算结案了现在也还没过保密期。一个还在保密期的案子,卧底的身份就这么被挖出来了,这个事怎么也不能轻易放过吧?”
许月迟疑:“你们张局这是……怀疑有人泄密?”
警察又摇摇头:“到底是受害者家属自己从哪知道的,又或者是通过什么人查到的,这可不好说。张局的意思是查了再说,有备无患。”
从检察院出来,他们驱车往雁城市局开,在那里许月还要接受一轮询问。
“哎,你还记得当年说方嘉容有个儿子吗?”雁城局的警察在车里和许月随口聊起来。他俩也不算太熟,话题说来说去,免不了要在一一二五案上打转。
许月嗯了一声,说:“唐氏兄弟说的。不过后来没找到,专案组也没当回事。怎么了?”
警察把着方向盘,说:“他还真的有,没想到吧?方嘉容早年在海城结过婚,只摆了酒席没有领证的那种,女方还生了个孩子,后来方嘉容因为点什么原因就跑到南边来了。女的前些年一场大病,临死前把方嘉容的照片留给儿子。后来方嘉容被捕,在媒体上露了脸,他儿子就拿着照片来牢里寻亲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许月愣了,袁望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事。
警察想了想:“应该是判下来以后了,算着应该是结案半年以后的事了。”
许月点点头,大概袁望也不知道,那会专家组已经撤了。
警察还在自顾自地感慨:“当时他儿子是悄悄来的,局里不让声张,我也是隔得老远看了一眼。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大高个,头发有点长,跟个艺术家似的。倒霉啊,有这种爹还不如没有。”
许月跟着叹了句:“是啊。不过他没跟着方嘉容长大,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警察正要附和赞同,忽然想起曾听人说起许月的家庭情况,好像也有些问题。他一下闭上了嘴,偷偷抬眼往旁边瞧。
许月脸上仍端着笑意,看不出有什么不快。
警察这才松了口气,又捡起话头:“我昨天在局里还看见他儿子了。”
许月掏出手机给叶潮生发信息,听见这话也没怎么在意,只随口说:“是吗?我还以为只有当年参加过引线行动的卧底被叫来了。”
“主要是你们几个。”警察说,“哦,还有当年给你做过康复的治疗团队。”
许月惊讶,抬起头:“团队?”他思索了一下,“我印象里就见过一个医生,姓郝……哪来的团队?”
那警察也惊讶:“有的啊。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但肯定不止一个医生。”
“这样啊。”许月点点头,没再说话。
下午,汪旭和小吴带着夏菏回局里做笔录。夏菏又当众画了一次那副侧影。
刑侦队里当面见过徐静萍的只有叶潮生和许月,其它人都只见过照片而已。叶潮生当即拍了照,给许月发过去。
汪旭说:“叶队,你说有没有可能,夏菏看见了现场,比如看见有人拿着生碳炉出入他姐姐家里?”
叶潮生转身询问夏菏:“夏菏,你在哪里看见的?”
“一个洞。”夏菏说着,又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叶潮生一看,扭头和w4amg旭说:“他光这么比划不行。你们还得再走一趟,带他去当年他姐姐家的现场,让他指认一下具体是在哪里看见的。”
汪旭扭头招呼小吴,带着夏菏赶紧去了。
唐小池走过来:“叶队,我查了一下,佳境天城后面的那条路上前后有四个摄像头,有三个都能拍到烂尾楼。但是陈翔的案子都过去这么久了,之前的道路监控早没了。咱们如果想在这个案子上找到相关的证据,我觉得恐怕希望渺茫了。”
洛阳在一旁,闻言抬头:“你们说的是哪条路?”
唐小池:“佳境天城后面那条,叫华光路。”
洛阳默不作声地掏出手机,划了几下,说:“也未必就找不到……就是需要点运气。”
“怎么说?”
“我知道这条路,单行单。”洛阳放大手机里的实景地图,“从那边主交流道接过来,经常有人不小心上错道,在这里逆行。”
“所以?”唐小池还没明白。
叶潮生是听明白了:“查还没处理的电子违章记录。一般没处理的案子,录像都会保存到处理完毕为止。”他看洛阳,“这个事还得麻烦你盯着,抓紧时间,尽力而为,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洛阳点头,利索地打了两个电话,联系上交管部门就出去了。
汪旭和小吴带着夏菏在临潮街口上找了个停车位停下,下了车。
夏菏对这里很熟,带着他们两个在低矮的自建房区内如鱼得水地穿梭,最后停在了一扇被锁得紧紧的门前。门两边贴着已经褪色到看不清字迹的对联。
夏菏喃喃自语着走到门边,咕哝着汪旭他们听不懂的话,伸出手在那副对联上摸了又摸。
小吴拿着手机里的地图确认:“应该就是这了。”
汪旭打量四周。这一片全部都是自建房,每户门口都搭了乱七八糟的违章建筑。本来就狭窄的空间被堵得水泄不通,只留下一条供人通行的窄道。
那边,夏菏像是突然回过了神,拉起小吴的手,径直往两间自建房之间的狭小空间走去。相邻两间自建房之间的距离不到一臂宽,只容人侧身通过。小吴和夏菏两个成年男子艰难地侧身往里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