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40)
“但叶队,苗季不就是搞医疗器械销售的吗?”汪旭有些怕这个顶头领导,但还是坚持着要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假如启明福利院里有人要在这块做假账来中饱私囊,他必然需要一个合理的渠道来抹平账面,这个医疗卫生支出搞不好就是这个的渠道。勾结一个销售商虚高器材的进价从中牟利,这种事情想想太有可能了。”
汪旭说的确实有道理。叶潮生想了想,掏出手机给蒋欢打过去:“是我——这样你们找个借口进去转转,看看福利院里的那些孤儿老人们的身体状况,有没有特别体弱多病的,问得自然点,别叫人看出来。完事了赶紧给我回电话。”
他挂了电话回头表扬汪旭:“干得好,奖励你一顿早餐,快去吃。”
许月已经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接着看苗语的治疗记录了。他的桌子是后来添的,正好靠窗那块收拾出来以后空着,就把桌子摆在那了。
叶潮生走到他桌旁,伸手捏了捏许月的手,低声问:“坐这冷不冷?”
许月急忙抬头去看正背对着他们吃东西的汪旭,作势要把手收回来,压着声音:“别闹,办公室里。”
叶潮生才不管,拉着他的手不放:“问你呢,坐这冷不冷?”
许月无奈:“这旁边就是暖气,哪里冷。”他说着用自由的左手翻了几下手里的纸页,“苗语的咨询记录虽然不能提供任何关于凶手的信息,但是还是透露出很多关于苗家的基本情况。”
叶潮生从旁边拉来一把凳子,又拿了一杯豆浆过来,插好吸管,坐下递到许月跟前:“慢点喝,别烫着,你说。”
许月接过豆浆,小心地吸了一口咽下去,又放在一边,说:“苗语只是生病了,他不傻也没有疯,甚至比一般人更敏感——但显然唐兰和苗季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双相障碍发作时,患者有时会因出过度亢奋而导致表达障碍,听起来就像疯子在说胡话。唐兰和苗季多半以为这个儿子是已经疯了,所以当着苗语的面说话也许非常不顾忌。”
叶潮生拿起被放到一边的豆浆,又送回许月嘴边。许月无奈地接过来吸了一口,接着说:“苗语口中的小黄多半就是受害人。他对小黄的避而不谈是一种愧疚自责的表现,虽然自责的原因现在没有明确郑局,但我猜多半和苗季对小黄做的事有关。这也就从侧面证明唐兰和苗季做事说话是不避讳苗语的,或许小黄自己还会和苗语说些什么。苗语说小黄在苗家还可以看电视打游戏,说明苗季对她的看管并不严,也许是因为她对这种生活还有苗季带她做的事情并不排斥,她很有可能是自愿的,带引号的那种。”
叶潮生若有所思:“自愿?”
许月点头:“可能有什么人在从小教她,这么大的孩子,”他叹了口气,“如果刻意去灌输一些东西,不是难事……”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连空气都在这沉默中变得艰涩沉滞起来。
唐小池就在此时风风火火地闯进办公室,一推门,和正在吃小笼包的汪旭脸对脸。
汪旭往旁边挪挪,嘴里塞着半个包子含混不清地招呼他:“小唐哥快来吃,叶队买的早餐。”
唐小池冲他一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绕到叶潮生面前,得意洋洋地从怀里掏出个被物证袋包得严严实实的杯子,邀功:“叶队,到手了。”
“辛苦了,赶紧拿去物证鉴定。”叶潮生嘱咐他,“洛阳呢?”
“洛哥停车呢,一会就上来,我先把这个送过去。”唐小池扔下句话又跑得没影了。
叶潮生回头,对上许月的不解的眼神,道:“雷洪供出一个可能接触过小女孩的人,我叫唐小池他们想办法弄了点样本回来检验,看能不能对上号。雷洪那货的话有几分可信度还不一定,我们还要更多的线索才能搞清楚苗季到底在做些什么。”
☆、玩偶之家 十三
“我和小唐感觉他有问题。一提苗季,这人眼神都开始飘了。”洛阳停好车上来,说起他们方才见华仁医院副院长时的情形,“我们刚好堵到他来上班。叶队说不让打草惊蛇,也就没多盘问,只问了些寻常问题,最后趁机顺了个他刚用过的杯子回来。叶队,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叶潮生一手搭在许月的椅背上:“法医那边鉴定还要一天,等鉴定结果出来再说。你们这边继续挖苗季,最好能找到雷洪说的那个录像。另外叫他们去苗季公司在四季酒店长租的两间房里看看,调他们走廊监控,应该还会有新的线索。”
唐小池和洛阳匆匆塞了两口包子又走了。
叶潮生指指许月桌上的豆浆嘱咐他喝掉,自己起身进了小办公室,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他毕业工作那年刚好赶上一一二五案进入重点调查阶段,外加他的大学同学有几个关系不错的都留在了雁城公安系统,按说一一二五案的细节应该不难打听,可结果却并不如他的预期。
当年刚毕业就参加工作的同学自始至终没有进入调查核心,接触的都是早就被调查过好几遍的外围资料。其中一个参与度相对比较高的同学告诉他,当时因为没有证据,案子拖得太久,外围的调查人员都回归原岗位,只留下几个专案组的核心成员还在跟进。后来方嘉容的被捕非常突然,没有任何风声,好像专案组一夜之间就掌握了证据。方嘉容归案后,审讯他的也是专案组的那几个人,不允许任何人旁听。审讯录像等一系列档案的保密等级都很高,只有副局以上才能调阅。这事当时在雁城局也是被私下议论了很久。
叶潮生挂了电话,靠回椅子里。各方面得到的信息都可以肯定许月是参与过一一二五案的。
一个案子的参与人身份无非就那么几个,警察,特聘专家,线人,证人,受害者,罪犯。
一一二五案里没有活着的受害者,许月因为许之尧的关系也不可能以警察的身份参与,案件调查的当时他是个刚肄业研究生,也不太可能作为特聘专家……那么就只有线人和证人两个可能了。
叶潮生心里一动,许月的毕业证……
许月的导师袁老是业内的专家,但他的脸面也还没大到能让一个肄业研究生进海公大教课的地步。许月能进海公大教书,必然是有毕业证和学位证的。
叶潮生打开电脑翻出了那份许月的学籍档案,那天许之尧的事炸得他根本没顾得上看完。档案的补充材料应该都在最后。他挪动鼠标一口气拉到了末页,果然许月在一年前通过答辩,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毕业论文题目《犯罪行为的学习机制研究》。
叶潮生关掉文档,打开学术论文检索网站。
一个秘密不论被包裹得多么严密,都存在一个能被掀起来的角。
蒋欢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叶潮生刚把许月的论文看了一半。
“叶队,我们买了点零食玩具以探望的名义穿着制服进去转了一圈。一共见到十四个孩子,十一个女孩三个男孩。三个男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女孩子看起来年龄大一点。其中有两三个女孩还看起来有点智力残疾,三个有身体残疾,其它的重大疾病我们没看出来。”
饶城那边重男轻女,福利院里女孩多也算正常。
蒋欢继续说:“我们没跟孩子搭上什么话,那个副院长一直跟着我们。外加这些孩子好像都怕生,和她们说话不是躲就是沉默,不过我有点怀疑这可能不是全部的孩子。”
“怎么说?”叶潮生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户点起一支烟。
“他们福利院后门和厨房挨着的,我和马副队绕到后面偷偷看了一下。正好是孩子吃饭时间,他们摆出来的碗我没来得及数清楚,但绝不止十四副,我估摸着至少有二十副碗筷。”蒋欢语速飞快。
叶潮生吐出一口气:“知道了。你们在那边再等半天,确定没事就明天回来吧。”
他挂了电话,抽完一根烟,关上窗,走出小办公室:“汪旭,查查民政局登记的启明福利院里的孩子一共多少个。”
汪旭应了一声,登入户籍系统,片刻后抬头说:“叶队,户籍登记在册的一共十五个孩子。”
叶潮生站在小办公室门口:“十五个?你把名字和照片整理出来发给蒋欢,叫她对照确认一下。”
许月从卷宗中抬首正要说什么,目光忽然被一侧挂着现场照片的软木板吸引住。他盯着板子看了几秒,继而站起来走过去,站在板子前仔细端详。
“发现什么东西了?”叶潮生问。
许月没说话,只盯着其中一张照片。叶潮生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照片上是苗家客厅和厨房连接处的一小块地方,被设计成了餐厅。餐厅里摆着一张恰好只容四人的方桌,方桌后面是一台单开门的冰箱。像所有的普通人家一样,冰箱上吸着几个冰箱贴,贴着几张外卖单子,票据,以及一幅画。
许月抬手在那张照片上敲了敲:“能放大这个吗?”
汪旭调出照片的电子版,在显示屏上放大。
画中左侧是一座二层小房,房子后面有一颗树冠巨大的树,房前站着四个人,爸爸妈妈站两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站中间。画面底部还有一条小路,右边还有一条小溪,溪边又画了一棵茂盛的树。在画纸的一角写着还算工整的三个字——“一家人”。
画画的人看起来并不擅长绘画。人物粗糙不成比例,房屋和树木的线条歪扭,但构图和空间感却很不错。整个画面结构远近分明,井然有序。用色鲜明,绿树红房青水。唯有四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站在中间,大大的笑脸陡增了一丝诡异。
许月盯着看了一会,折身走回桌前从苗语的咨询资料中翻出了另一张纸,挂在软木板上。
这也是一幅画。只是这一幅远不如刚才那幅有意趣,像是儿童随手胡乱涂鸦的游戏之作。画中只有三个非常简单歪扭的小人,右边画着一颗树,左边是一间房子。
五根线条组成了一个“介”字状的歪斜房屋,房屋像随时要塌掉。房屋右顶上的烟囱细长,比例怪异。
树是一颗非常潦草的树,树冠线条混乱像经历过狂风摧残。树干是一条细线,看起来随时会拦腰断掉。
三个小人站在房和树之间,相互之间没有肢体接触。脸上只有用圆圈表示的眼睛。
整幅画用的是黑色线条,没有上色。画中的元素都挤在纸面中央,画纸四角留下许多空白。左上角写了三个字——“我的家”。
办公室里的人都凑了过来。
“这一幅是苗季在徐静萍的诊室里画的。”许月指着软木板上的画,“心理咨询中常见的房树人分析,指定绘画主题,由咨询对象随意表达。和沙盘游戏一样,是了解咨询对象精神世界的一种方式。小汪,麻烦你把放大部分的照片打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