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19)
里面的男人似乎松动了:“……你就在门口厕所拍个照就走了?”
“真的真的,我老婆就是较死理儿,让她看一眼不是你家漏的,我再去问问别家儿就完了。不然她那个倔脾气上来了,我真的一点没办法。”
叶潮生给旁边警察使了个眼色,冲门打个手势。警察立刻会意,接过从后面递来的撬棍,轻轻地顶在了门缝上。
门锁被从里面拧了一下。
握着撬棍的年轻警察双手攥得通红,衣服下的肌肉鼓胀暴起,随时准备发力。
“叶队,他们下去了,准备破窗。”叶潮生的无线电设备里有人在汇报。
门锁再次被拧动。
门板开始慢慢向后退却,逐渐与门框分离。
握着撬棍的警察抓住机会,一声暴喝,猛地发力把撬棍直直捅了进去,门被瞬间大开。
几乎是同时,客厅阳台传来一声巨响,窗户被从外面破开,几名警察从天而降,前后夹击。
“警察!不许动!”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玄关的男人转身往屋里跑,被叶潮生冲上来飞起一脚,狠狠踹倒,“贾淑言呢?!”
男人被踹得说不出话,“嗬嗬”直咳。
“受害者还活着,快叫救护车!”率先钻进卧室的警察大喊。
叶潮生把人交给别的警察,自己两步跨到卧室,刚一进去,又倒退着出来,拿着通讯器找蒋欢:“让蒋欢赶紧上来,带件大衣。”
年轻的女人浑身血污,被赤|身|裸|体地绑在床头一角,双腿被摆成一个M 形,小臂,脚腕,锁骨……身上多处非要害的部位被凶手用刀子割出长长的伤口。有的伤口不深,已经凝血。有的深及真皮层,还在汩汩地流血。
床的另一侧摆着几把不同尺寸的刀具,宽胶带、钳、和一瓶胶水,依次排开,整整齐齐。
许月是最后一个进的卧室。
受害者经过折磨和巨大的惊吓,理智接近崩溃。她身上的束缚一被解开,立刻口齿不清地大喊起来,拼命拍打推阻身边想要帮忙的警察。
许月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拆掉夹在外套上的设备和缠线,把脱下来的外套罩在女人身上。他不顾受害者的拍打,伸手遮住女人的眼睛,语气轻柔:“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们抓到他了,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你赢了,你赢了……”
女人挣扎拍打的动作立时顿住,随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蒋欢和救护人员上来了,七手八脚地把受害者抬上担架。
张庆业已经被拖下去了。
叶潮生在卧室里转了一圈,拿起床上的胶水仔细看了看,又隔着物证袋拿起方才被医护人员从女人身上取下的乒乓球拍,仔细端详了一会。
“下|体擦伤,应该就是这个了。”许月手里挽着沾了受害者血迹的外套,站在一旁。
叶潮生抬头看他。
客厅的窗户被打碎了,十一月的穿堂风直直地从破洞窗户里吹过来。
叶潮生收回目光,两下脱了自己的外套,一把扔到许月的头上。
“穿上。”
叶队丢下两个字,潇洒转身,在呼呼的冷风里狠狠地打了个抖。
叶潮生坐电梯下了楼,留在大厅的警察立刻把他的手机递过来:“叶队,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
叶潮生翻了下来电记录,一看是老马,他立刻拨了回去。
老马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一楼大厅太吵,叶潮生皱着眉头走到没人的消防通道里。
过了几分钟他才出来,蒋欢正到处找他:“叶队,咱们是不是可以收队回去了?”
叶潮生捏着手机半天不言语,过了一会才说:“叫他们先押着人回去,你跟我去个地方。”
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找人跟许老师说一下,让他先回去休息。”
叶潮生的车一路开得飞快。
蒋欢这才想起来,今天在现场,老马,唐小池,洛阳,都没见着人。
蒋欢心里一紧,“老大,我们又有新案子了?”
叶潮生没说话,停好车直直进了小区。
老马迎过来:“叶队,你下去看看吧,法医还在里面。”
蒋欢举着电话从后面冒出来:“叶队,小汪给我打电话说咱们路上碰上的那个孩子的父母找到了,现在在市局里。”
叶潮生挑眉看她一眼,摸出车钥匙,“你去吧,这人手够了。”
☆、寄居蟹 四十一
蒋欢开着叶潮生的车回了市局,正碰上同事从现场收工回来,还押着张庆业,许月也从车上下来。
“许老师,叶队不是让你回家休息嘛?”蒋欢凑上去问,
许月笑了下,“犯人抓回来了,我也想看看你们审他,不差这一会。”
蒋欢噢了一声,拔腿直奔办公室。
许月跟着刑侦队的人把张庆业押进了审讯室后没有立刻离开,隔着单透玻璃在观察这个男人。
刑警队的人把他押进去就走了。叶潮生不发话,没人进去审。
或者说,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警察也不急着要他的口供了。
许月双手插兜,站定看了一会。
很多罪行惨绝人寰的连环杀人犯,并没有穷凶极恶的样子。他们或者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或者平凡无奇,平易近人。
羊会惧怕狼,但很难对另一只看起来像羊的生物心生戒备。
张庆业很自在地坐在审讯室的铁椅子上,还有心思低头研究这椅子是怎么被死死钉在地面的。他没有紧张害怕,也并不思考脱罪的借口。
对方甚至知道隔壁有人,扭头冲着玻璃龇牙咧嘴地笑。
许月对对方的挑衅毫无反应,理理袖口,离开了房间。
叶队长正焦头烂额地安排去抓张硕。他那手机铃声一响,众人皆是一静。
叶潮生看也没看就接起电话,口气急躁:“喂?”
电话是廖局长打过来的。廖局心情很好,在电话那边嘱咐他赶紧连夜把人审了,早点结案。
叶潮生咬着唇不说话,最后才缓缓地说道:“廖局,这案子一时半会还结不了。”
“为什么?”
“我们在第一个受害人租赁的地下室里发现了大量的血迹残留,法医正在这边取证。我们得找到受害者丈夫以及几个相关的人员把这个事问清楚。这个地下室和连环杀人案凶手有什么关系,目前还不清楚。”叶潮生顿了下,又补充道,“我觉得可能还有更多的受害者。”
叶潮生把心里的怀疑死死压了下来。时机不到,没有证据,什么都不能说。
廖局那边显然不高兴起来,“人都抓到了,问一问不就知道了?这个案子上上下下都盯着,叶潮生,你可不要横生枝节。”
叶潮生拿着手机背对众人,没人看到他脸上轻蔑的笑,“廖局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凭空多出来个地下室,物证方面我们要是做的不好,结案报告上说不过去不说,到时候案子送检,检察院那边也得过来说。如果那个时候再打回来要我们再复核,那才是真的麻烦。不如现在顺手就处理干净,您说呢?”
叶潮生口气诚恳,透出一丝“我也不想找事我只是怕事找我”的意思。
廖永信从他这话里挑不出错来,只能由着他去。
叶潮生挂了电话,转过身继续安排工作。
唐小池和洛阳带着人去抓张硕和陈诺。老马走过来,有些忧心,“叶队,咱们这抓人,到时候怎么个说法?”
叶潮生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头也不抬:“陈诺被他们强行带走,一个非法拘禁罪应该够了吧?”
老马还是不太放心,“但是……”
叶潮生抬起头打断他:“案子没破以前,陈诺作为涉案嫌疑人应当留在本市随时等待警方传召,现在找不到他人了,警察到处找他。”
老马想了想,点头认了这说法。
叶潮生又说:“你们查到这里,有几个人知道?”
老马掰着手指头数了下:“我,小唐,小洛,法医,没了。剩下的人都是叶队你带过来的。” 老马说着,意识到了什么,“叶队,你是怕……”
叶潮生捋一把头发,声音极低,“我不知道分局在这里面到底演了个什么角色。现在只希望他们能顺利抓到人。”
张法医脱了护目镜从下面走上来,“叶队,现场血迹被破坏得很彻底,基本没提取到有价值的生物检材。我们试着做了一下现场的血迹定量评估,但是……”
叶潮生明白张法医没说完的话。现场血迹定量评估准确度很低,几乎不能作为确凿的证据,只能用来辅助参考。
他点点头,“评估就够了,还要辛苦你们写报告了。”
老马进地下室转了一圈,上来找叶潮生,“叶队,这边基本可以收工了。咱们也回去等小池他们的消息吧。”
蒋欢开着叶潮生的车,带着那对夫妇去医院。
“大姐,您孩子身上还有什么特征吗?比如胎记啊,痣啊之类的,您还记得吗?” 蒋欢问。
妇女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嗓子有点哑,她从昨天接到消息起断断续续地哭了一整天,“他背上有个胎记,像条小鱼,我们就得他起了个小名叫小鱼。他三岁的时候在家门口玩,他奶奶回家拿个东西的功夫,孩子就没了……这五年来我们一直在到处找……”
女人说不下去了,埋下头低低地抽泣起来。
失踪儿童信息库从建立至今收录了将近七万名失踪儿童的信息,而被成功找回的孩子,不足其中的零头。
这七万多条信息,每一条背后都是一个绝望的家庭,几千个不能成寐的夜晚,数年徒劳的寻找,和一个这一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的孩子。
“警察同志,” 采血中心里,女人拿着棉球按着胳膊上的针眼,小声地对蒋欢说,“我有种感觉,这个是我的孩子。”
蒋欢怕最后结果出来不是,让她空欢喜一场,不敢跟她把话说死,只能拐着弯暗示她,“如果血型匹配,做得进一步的亲子鉴定,才能确认结果。你现在先别……”
她迟疑着,她要怎么告诉一个苦苦寻觅的母亲别抱太大的希望?
“不,你不懂,我是做妈的,我有感觉,” 妇女拉住她,通红的眼里满怀希望,“你能不能先去帮我看一眼,他背上有没有个胎记?就看一眼?好不好?”
蒋欢叹口气答应了。
她跟领着他们采血的护士打了个招呼,自己转身上楼去儿科。
她来过两次,儿科的护士都认识她。小孩只是肋骨骨裂,不算严重,被安置在了普通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