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是按照他的嘱咐去做了,这一过程花费了不长的时间,等我会过头的时候老爹已经从地上爬起,穿戴好了衣物,俨然恢复成了往常威严的模样。
“以后应该找人跟您休息在一起。”我忍不住用建议的口吻这样说,实际上我根本无法想象老爹出什么事,现在喻家上下大小的事情都是由他一手操持整理,而大哥说他要走、老四也还躺在医院里不省人事,喻家最近的事务好像格外庞杂繁多,如果老爹有个三长两短……我难以想象喻家会怎么样。
然而老爹只伸出手,一个请我坐的姿势。
“刚刚的事情,不用任何人知道。”老爹平视着我,老实说,这样近距离跟他谈话在我记忆中已经过去了太久,我望着他鬓边花白的头发,听着他如今已有些含糊的嗓音,近乎不敢相信这个在我心中威严如神祇的男人竟然已经就这样老去了。
哪怕我曾怨恨过他。
“你来得刚好,我原本也有事想找你谈。”老爹的眼尾微微下垂,将他的五官修饰得温和许多,然而下一句,当他说出口:“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一直不争不抢,我原本是照着辅佐的标准来培养你,但你好像一直在逃避。”
没想到就连我这点小心思都被他看得如此清楚,跟老爹坐在一起,难免地,我有些坐立难安,当时我只低下头什么也没说,只因为我不想在老爹面前露怯。
“相信你已经看出,”老爹的手指轻轻点在桌上,发出富有节律的声响,“青书看似品性温和,实际阴狠毒辣;阿枭看似条理清晰,实际好走极端……你知道,我爱我的孩子,也爱我的手下,我一直想找到一个让他们二人都活着的方法,可现实却是——”
第24章 仆人受伤了
老爹微微垂下头,灯光未能照亮他深邃的眼窝,这使他看起来比方才多了几分疏离,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刚才的意外所致,按理说,刚才那种意外的发生,应当会使人有一种惜命而后怕的感受才是,可这样的神色却全然没有在老爹脸上出现。
此刻,他正向我诉说的,是我以为我永远无法触碰到了,喻家最深处的事物。
“我们可以做一个假设。”手指轻微靠在一起,老爹抬眸盯住我,“如果今后我想让阿枭辅佐青书,结果会怎样?”
这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问题,在我看来,季枭永远不可能辅佐大哥,然而还没等我在脑海中酝酿好措辞,老爹便直接告诉了我答案:
“阿枭会死。”
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老爹会给出这样的解答,然而他也不需要我的疑问,很快,他又抛出另一个问题:
“如果今后我让你辅佐青书,阿枭流放出喻家,结果会怎样?”
什……
“青书会死,你也不会有很好的结果。”
他自顾自说完,又用沙哑的嗓音抛出疑问:“如果我要阿枭坐了我的位置,要你辅佐,青书另起门户,结果会怎样?”
这根本不可能!且不说大哥一个好好的继承人,自己另起门户做什么?季枭又怎么可能成为继承人?难道这又是老爹更深层的计划,又或者说,他们之中,还有什么我未曾知道的事情……
“不要紧张孩子,这只是假设。”
对没错,假设,我告诉自己假设,这仅仅只是假设。
然而老爹却说:“这或许会使他们二人同时活下去。”
“你认为老四这孩子如何?”老爹凝视着我,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这是第一次,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在我的面前提及喻景盛,十分奇怪,这问题好像许久之前,他也问过。
我笑了出来,并没有刻意令自己变得温和,“您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他原本是个好孩子,本性不坏,只是略微有些愚笨……而老大,他太不懂事了。”像是并不在意我的看法,老爹再次自问自答,“青书太沉不住气了,早该想到的是,在他第一次向我请求有关那个女人的事情时,我就知道这会是隐患。”
“小灯,凡事得讲原则。”老爹身体后倾,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天色已晚,他的眼中显现出疲惫,“宋彤不是我的女人,如果我花钱供养她,那么老四的母亲,老五的母亲,我无法向她们交代,这本就是已经签订好的契约,就算青书长大,打破原本就制订好的规则,也是没道理的。”
十分意外,老爹居然愿意跟我说起这种事,事后我尝试分析他这么做的具体原因究竟是什么,思来想去,可能就只有“我并非喻家人”这一条解答。
我自是明白老爹的意思的,“我会将这件事传达给大哥的。”
老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缓缓闭上眼又轻轻睁开,我将这视为他点头的动作。
“小灯,”老爹的语气最终还是变得强硬了,“我需要你从今往后站在阿枭或青书身边,无论他们二人以后谁会成为最终的那一个。”
坐在他的对面,顿了约摸五秒,我才迟迟地点头:“是的老爹,如果您这么决定的话。”
或许我该反抗的,心中,有一个声音这样在我耳边回响着。
我想当话剧演员,我记得在我刚回来时就这么跟您说过,我原本已经在国外安排好了今后的生活,是您非要召我回到喻家来……
说啊,快说!心中有一股力量催逼着我,可我看着老爹,却说不出一句话,因为我忽然想到了我的公馆,对,公馆现在还被握在老爹手中,如若他一个不高兴,将它赠给了季枭怎么办?
老爹已经老了,他大概已经活不长,或许我该等,等到他再也掌控不了我的时候,到那时我就没必要再听任何人的话,喻家之于我的恩惠,也就这样一笔勾销,我只要再为喻家卖命一段时间,将来就可以谁也不欠谁……
而后老爹零零散散地,又跟我说了许多。
无他,都是关于喻家那几个孩子的事。
他说自知亏欠老大,所以一直待他不错,可最终老大却还是犯了错。
他说老三向来幸福,跟他母亲一样,远离了喻家的钩锁,以后如果脱离了喻家,约摸也能过得很好。
他说老四被兰阿姨娇惯得有些无法无天,但在喻家却难得有这样的孩子,他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他,只要他不犯太大的错误。
老五老六都是女孩,老五相较于老六更为活泼,老五是个好孩子,以后就算脱离了林家,单靠喻家也能有很好的生活,而老六,她年纪太小,有些沉默寡言,老爹不确定自己能否看见她完全长大的模样。
老爹的声音很慢,从中我听得出,他或许真的真的,很爱自己的孩子。
“小灯,”最终,他提到了我,“一直以来,你都是最特殊的存在,我一直让你参加家庭聚会,也是将你看做了家人,对这个家来说,你像是一个维稳的天平,我希望你永远不要低估自己的地位。”
说起这话时,我正站在门口,手轻轻放在门把上,回首,望着那个原本我以为会遗忘我的老爹,一时间不知作何心情。
这是安慰我的话么?感情上告诉我这或许不是的,因为老爹就坐在那里,我知道他从不说假话。
“阿枭……抱歉,我有些困了。”最终,老爹只缓缓念出了季枭的名字,他说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对于季枭的评价,我终究没能听到。
站在门口,我凝视着坐在椅子上的老爹,他的身躯如今已显得有几分肥硕,但那模样却令人无端地觉得安详,就好像坐在我眼前的并非是我记忆中的老爹,而是某个不知名地,缓缓在摇椅上睡去的老人。
不敢叫醒他,最终我只是将他床上的被褥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或许在我走出那扇门的一瞬间,我忽然感到……自己好像不再恨他了。
约摸是因为他终究能够毫无防备地在我眼前那样睡去,我感到无奈,才知道原来一直郁结在我心中的某些东西,竟能消散得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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