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聘(44)
沈弘弼笑说:“外公自有分寸,你且去吧。”
……
赶了一夜的路,此刻东方月早已被晨雾和微雨淋湿,寒气侵入肌骨,本身健体强的他也略微感知到了冷。
他抬头,望着侯府外挂着灯笼,那红色一闪一闪,他似乎看到了他今日的结局。
沈弘弼携了公子玉及几个下人过来,见了人,问道:“何人至此?”
东方月眉头微展,试探着说,“侯爷,下官东方月,有事来了见侯爷。”
沈弘弼看着他说:“既然有事来见我,那应该也做好了准备,本侯也正好有事要问东方家的人。”
东方月轻笑,说:“我既决定来此,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待我说完要请求王爷的事,要杀要剐全凭王爷做主。”
“哈哈哈,大言不惭。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东方月仍旧未动,说:“侯爷以前便是这样带兵的吗,不问是非,不听缘由?”
“战场上没有缘由,军令如山。”
“那我不是将士,我有为自己辩解之权利。”
“我不给你这权,你要如何?你可知你现在身处何处?”
“自然是知道的。”东方月徐徐说:“江州,定远侯府。”
沈弘弼说:“所以,你还敢来?”
“我先前说了,要求得侯爷应我一件事。”
“玉儿……”
公子玉上前应了声,沉下眸光,跃身而去。
东方月挨了一拳,身子没动。
“你怎么不还手啊,你也来打,快来。”公子玉说。
东方月依旧不懂,嘴角渗着血迹,“我今日来是求侯爷应我一事,其他我东方家欠的债,我愿以命抵之。”
公子玉凌空给了他一脚,他被踹了出去,又跪着踱回来,依旧是那句话,“今日我前来,是想求侯爷应我一事,侯爷若是不应,我死也不离。”
沈弘弼眼神冷冽,说:“那就要看你能接我这孙儿几招了。”
公子玉上了前,“对不起呀哥哥,爷爷的脸色好怕啊。”
几招之后,东方月的脸已红肿不堪,嘴角流着血,素白的衣服被扯乱,印着丝丝血迹,腰腹满是伤痕,与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沈弘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还要求我吗?”
“当然。”东方月挣扎着踱过来,“我要求侯爷一件事。”
沈弘弼眯着眼瞧着他,说:“你且说说是什么事,我再考虑看看是要继续打你,还是要直接杀了你。”
东方月又挣扎着跪了过去,咧着血丝殷殷的嘴角,喘息着说:“东方家欠沈家一条命,我自会还,但汴州旱灾不可耽误,侯爷应知,旱灾若是不能解决,那蝗灾,疫灾便会接踵而来,汴州直通南北要塞,若是发生了疫情,百姓流离,江州,平洲,武陵也必会受其影响。侯爷自是爱民之人,定不会看到百姓遭受如此灾难。所以,名扬此番前来,只想求得侯爷一事,愿侯爷集粮赈灾。”
“我已不是大虞权臣,定远侯也不过是虚名,我为何要帮。不如,我们还是聊聊抵命一事?”
沈弘弼说,“我那外孙女嫁入你们东方家,才不过几个月,便香消玉殒了,你们东方家可是要给我一个交代。既然,你今天自己上门,不如,我们今日便一笔一笔算清楚。”
东方月说:“海棠确在我丞相府出了事,她虽是侯爷的心间宠,却也是我拜过堂的妻子,她出事最该难受的不是侯爷,而是我,我也失了爱妻。”
沈弘弼看他,心神阴戾,“爱妻,你倒是会给自己撇清,你若对她好过,她此刻或许还能站在这儿,同我问候。而你,美其名曰爱妻,不过是想借她之名,换自己一个生还机会。”
“你们虞都的人啊,生时算计,人死了之后也算计,心思之重,尤其是你们东方家。”
东方月抬了头,轻声说:“死有何惧,惧得是看不清看不透。我亦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死前可以给你个痛快。”
“侯爷是答应了?”
“什么?”
“赈灾。”
“江州,武陵虽富硕,却不能集粮,你以为自己看了情势,却也只是看了表面。安西与荀北之粮,皆出自两郡,若是赈了灾,那便没了军粮,所以我不会集粮。”
东方月说:“那侯爷此意是?”
“买,吞了百姓的粮食,该吐出来了。”
东方月俯了身,缓缓眯了眼,“受教了,既然侯爷应了我,那我也无憾了,以命抵命,侯爷可以动手了。”
一直在远处默默注视着的人,也出了声,说:“我们走。”
高扬跟在他身后说:“公子,侯爷果真要杀了大人?公子不打算救吗?”
上官明棠看向他,忽然想起了沈弘弼没说完的话,“先皇同你父亲定下婚事,原不是要保你,而是要……”
虽然那句话没说完,但他多少能猜到,不是保他,那就是保东方月。
为什么要保他。
先皇跟爹当年到底策划了什么事,而临死又为什么会说扮作女子便可以活命,起初只是以为是要用金蝉脱壳之法,可现在,却有些想不明白了。
外公或许有话对我说,那背后到底是什么,上官家与东方家又有什么牵扯……
第34章
江州下了冬日来最罕见的一场雪。
雪花飘茫, 铺就满地萧萧。
火舌在那黑夜阑珊中,吞吞吐吐,一晃一闪间, 无端的割裂了房内的静谧。
奴牙轻轻关了房门, 退了出来。
“喂, 小姐姐,你在偷看什么呢。”公子玉跳上前问。
“嘘。”奴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说:“小公子, 公子他睡下了,我们不要吵他,去玩雪儿吧。”
公子玉也随着她小声说, “嘘, 不吵他, 我们玩雪吧。”
“哥哥他跟那个死人一起睡了?”
“不是, 是公子跟那个人……哎呀,怎么跟小公子解释呢, 小公子你还小, 等你大一些自然就知道了。”
奴牙见他疑惑的样子, 不想硬解释什么, 毕竟有些东西越解释, 越说不通。
奴牙回头看了看那闭紧的房门,带着人一浅一脚的走了。
在上官明棠身边照顾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睡得这番熟络。
之前,饶是窗外的微风,院里的细雨,都能将他唤醒。
而现在,只是因为照顾病患, 却能让他安稳入睡,且没惊梦而起。
奴牙脸上挂了微浅的笑意,是因出门前看了那样一副栖静又安好的画面。
或许公子他自己也尚未察觉到变化。
上官明棠睡相懒懒,湖绿的绸衫下露出半截白皙光洁的手臂,修长的手指嵌进另一双指节分明的大手中,不曾想,竟然出奇的融洽。
他又做梦了。
眼前是漫天的血红,他下意识的想要逃出去,可眼前的血色迷蒙了他的眼,他看不到出口,也没有出口。
他被困在血海中,周身燃着的漫天红光,是血腥,是烫热,他跑不出去,烈火灼烧着他的身体,辛辣刺热,那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的痛感,看不到,摸不到,只能一人承受着。
上官明棠惊坐而起,额角的细汗密密麻麻。他欲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握着。
上官明棠蹙着眉头,看着床上睡得安稳的人,没由来得生了一股烦躁之感。
他缓缓将手抽了出来,起了身。
屋外的雪早已有了厚度,在月光的映照下,也更有了亮度,恰在烛火微暗的屋内,锁了一处明亮。
上官明棠推开窗,长舒了一口气。
有太久了,久到都不记得什么时候,他竟也能坐着睡着了。
追溯起来,大概还是在公子府里听着师傅教诲的时候。
微风携着窗外的雪偷偷溜进来几片,恰落在他方才潮湿的额头上,又润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