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在瞬间成了空白,等雷山反应过来,面前的石锅已经空了。
温暖的菜肉粥从食管一直来到胃部,舒坦得雷山想要叹息。恰好这时候,他的衣服也干得差不多。
身上干爽清净,肚子也被填饱。虽然已经苏醒颇久,可直到此刻,雷山才有一种鲜明的“再世为人”之感。
他的头脑也清晰许多。等放下石锅,男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白、梅拜下。
白、梅看着,没有阻止。只在雷山起身的时候,问了句:“你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吗?”
雷山听了这话,心中一动。
他原本还有不确定。方才那一拜,八成是为赠饭之恩,余下两成才是“这两个人救了我”的可能性。现在听了刀客、剑客的话,终于知道,对方还真是有意唤醒自己。
他们既有这样的能力……
雷山谨慎地回答:“小人不知。”
白争流笑了:“你怎么这样拘谨?”说着,还轻轻用掌心拍一下梅映寒手臂,轻飘飘地斜他,“映寒,可是你太严肃,吓到人家?”
梅映寒:“……”无奈地露出笑脸。
他自然知道,情郎前面那么说,只是为了让气氛和缓。
但在白争流转过头后,梅映寒还是觉得一阵浅淡涟漪在心头扩散。
“我们时间不多。”玩笑之后,白争流神色一正,“就开门见山了。你在山里那半年,遇到了什么?”
雷山眼皮颤动。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听了这话,依然呼吸漏了一拍。
白争流看着他,继续道:“实不相瞒。我们找到普隆山,是为了寻人。有一双我们的师弟妹失踪了,我们探到消息,他们可能身在此地。
“之所以找上你,是听你姑母的主家提起,“三言两语说了二人遇到金掌柜的事儿,“现在,你神思清明,身上也舒坦。正好天色尚早,不如趁这个时候,细细与我们说来。”
“失踪……”雷山重复一遍这两个字。
白、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双唇紧抿,不知想到了什么。
半晌,雷山开口:“他们在不在这儿,我不知道。可此地危险,外面一圈还好,里面却是真正有进无出。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梅映寒说:“这么说,你又是如何出来的?”
雷山叹:“我也不知道。”
白、梅拧眉。雷山看出他们不信,微微苦笑。
“莫说你们了,我现在想想,也觉得不信。
“如今,我虽然能好好与你们讲话,可脑子里有的,都是上山之前的场面。
“赵贵给我们说,山上大虫虽凶险,可现在打掉它,总好过日后它自己下山,直接叼走哪家孩子。
“林哥听了,就说大虫原先也不一定下山。可我们主动送上,它定是要笑纳……”
虽是农户出身,雷山讲话却颇有条理。伴随他的话音,白、梅宛若被引入去年深秋。
林勇之后,又有其他人反对,说:“是啊,赵哥!前头上去那么多捕快都折了,咱们真能打那大虫?”
赵贵听得皱眉,教训众人:“正因为捕快都折了,才更看出那大虫凶险。我只问,接下来的日子,你们是要知道自己打掉了大虫,安安心心地当那打虎英雄。还是日日都提心吊胆,听到外头一点儿动静,都觉得是大虫要来吃人?”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
是啊,庞县之下那么多村子,为什么偏偏他们玉田村急冲冲地拉出队伍?——自然因为他们是十里八乡距离普隆山最近的地方。
老人传下来的经验,已经吃过活人的大虫必须杀死。否则的话,大虫很快又会来尝人肉滋味儿。
看着一言不发的村中青壮们,赵贵的语气又温和一些:“你们莫要总把这趟想得多艰难。平日一个个的,又不是不曾上山打猎。从前都是干着行当的好手,就说你,大山,不还扛过一头野猪回来?……哪有那么难。”
说到这儿,雷山心想,自己那个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被赵贵勾起了一腔豪情,觉得自己果真能赚上官府的赏银。另分得卖虎皮、虎骨得来的钱,给家里起一栋大院子,再给孩子求得真正读书认字的机会。
不像自己,刚刚学到《幼学琼林》,就因为家里没钱没粮,回家做事。
怀着这腔豪情,雷山与众同伴一起进入山林。
没两天,他们的信心,就被击碎……
“先是有人不见了。”男人盘腿坐在地上,言语间,捏了捏自己的裤腿。
白争流、梅映寒打起精神,和他确认:“不见?”
“对。”雷山点头,“当时是我们进山的第二天早上,还没找到大虫的踪迹,正商量着再往深处走走。说着说着,忽然发现,林勇哥竟然不在队伍里。
“我们一下子愣了,问了一圈儿,想知道有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到这会儿,我们也不算着急。只觉得他一时内急,去了某个僻静地方‘方便’。带队的赵贵哥还拿这事儿教训其他人,怎么刚刚进山,就有人不记得他前头的要求?……结果呢,我们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林勇还是不出来!
“我们终于开始着急,商量着要不要出去找寻。最后还是赵贵哥做主,留两个人在原地等林勇,剩下的人分散出去喊人。还说定,无论找没找到林勇,都要在太阳到头顶的时候回来。”
说到这儿,他沉默了片刻。
不用雷山继续讲,白、梅也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又有人失踪了?”
梅映寒问。
雷山抿抿嘴巴,点头。
“这次失踪的,是留在原地的人……”
赵贵前面说的话没有错,能被选入打虎队的,都是平日有过狩猎经验的青年。
他们自然有眼力,能看出来,别说老虎了,地上连个兔子脚印都没有!
可如果不是大虫,那三个人又为什么会失踪?
余下的人陆续回来,看到眼前场面,都知道不对。
赵贵也是个果决汉子,当机立断:“不往里走了,咱们回去!”
这天剩下的半日工夫,被他们用在全速赶路上。
海日再没出什么意外。奈何天色渐暗时,他们还未出山。
所有在临山地方长大的人,都知道在林子里夜行有多危险。
雷山一行虽知道留在山里,怕是又要有什么状况。可听着树丛深处传来的隐隐兽吼,他们还是停下脚步,生火扎营。
赵贵给余下的人排好守夜顺序。雷山负责的,是中间那段儿。
白日操劳,晚上又被人从睡梦中拉起。他颇困倦,只是知道事态严重,还是打起精神、维持清醒。
饶是如此,雷山还是迷迷糊糊了一段时候。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林子里吸引他,要他迈开步子,朝树林深处走去。
雷山近乎都要迈动步子了。可要起来的时候,他被脚底下的树藤绊了一下。
雷山一个踉跄,立刻从那种迷糊状态中挣脱。
当时只是莫名,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状态分明不对。
“这之后,我一直坚持到了下一个人换班的时候。”
整理一下思绪,雷山继续道。
“当时叫他醒来,我心中其实隐隐有些不安。现在来想,怕是我已经知道,他们守夜途中一定会出事。
“可那时候,我只当这是寻常担忧。叫了人,就自己寻了地方去睡。直到天亮,赵贵叫我醒来,告诉我,又有人不见了……”
“这才是我们进山的第三天!十几个人,直接变成八九个!——我们又是惊,又是忧,只能安慰自己,马上就要出山,无论林子里是什么在索命,都和我们没关系了。
“但是!”男人忽然咬重了嗓音,手臂上仅剩的一层皮肉紧绷起来,“抱着这个念头,我们要继续往出走,却是根本走不出去了!
“在来路上做的标记,通通消失不见!这也就算了,我们新做的标记,竟也看不着踪影。像是有一双眼睛在林子深处盯着我们,要将我们困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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