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用双脚丈量山河。
……
……
“那些……江湖人……”
一片又细又轻的声音,在“小蓬莱”上密密响起。
若有哪个实在不适应御兵器而行,不知不觉便落在大部队后头的江湖可听到动静,回头去看,怕是惊诧无比。
那些他们找了多日、躲在山缝石穴中无论如何都不出来的怨鬼,这会儿竟然一个个地冒头了。
他们抬头望着天上那片暗色,像是丛丛簇簇、一堆一堆从山石中长出来的蘑菇。
“他们在……”
“恶人又要来了。”
“我要走,要走!”
“走?如何——”
细细长长、飘飘荡荡的“蘑菇”们偏离了最初讲话的方向,朝说起“要走”的那人凑了过去。
与在场大多数游魂一样,此魂身上也有层层叠叠、数都数不分明的鞭伤。嘴角、眼侧也有淤青,光是看到,就知道他生前遭受了怎样对待。
“怎么不能走了?”一身残败的青年开口,“捉我们过来的恶人已经死了!那群江湖人也不在这儿。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旁边,一个个子很矮,看起来还是个孩童的游魂紧跟着讲话,问:“你想去哪儿?”
青年下巴抬起,嗓音铿锵:“回家!”
孩童:“哦——”
他未更多反应。可青年的话,已经在更多游魂之中溅起一片风浪。
“是啊,回家!”
“如今都已经过去五十年了,我……我哪儿有家?”
有游魂挺胸抬头地走,也有游魂懵懵懂懂地留。
这时候,前头那个孩童模样的游魂又开口,朝天上暗处指过去,问众多“大人”:“呀!那儿是又怎么了!”
众魂说话的工夫,最后一个江湖客也将自己嵌入“通道”出口。
说来奇怪。“出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算上周边围拢的阴气,约有一丈宽窄。
这么些地方,让五六名江湖客并肩站过去,已是勉勉强强。可前头拢共进了百余人,到此刻,竟是看不出什么痕迹。
游魂当中也有略晓玄学之人。朝天上一看,那中年汉子便皱起眉头,“不妙啊。”
留下的众魂纷纷看他。纵然已经许多年不当活人,到此刻,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中年汉子见状,干脆分出些耐心来,与众人解释:“你们当那些江湖人在做什么?这几天,我冷眼看他们四处找咱们。一个个的,倒都是修灵之辈。
“这下好了。他们每一滴血、每一块儿肉,里头都带着灵气。
“于邪魔来说,寻常灵气自是伤人。可多了活人血肉缓冲,原先的‘大伤’便成了‘大补’。他们半身都进去,若是叫那正要过来这边的魔修瞧见,怕是……”
中年男人没有把话说完。可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众魂都懂。
他们当即咋舌,不可思议道:“那他们还这般做?”
“一个个的,莫不是傻子不成?”
“哼!纵是傻子,也是不好对付的傻子。那群魔头好不容易死了,咱们从他们手上逃脱。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结了。结果呢?转头又被这些人追追赶赶。说的倒是好听,竟道咱们放下执念就能去投胎。哼,我这辈子还没活完,投什么胎!?”
“正是,荒谬!”
一群游魂说着说着,动静越来越大。
这时,中年男人喝了声:“诸位!现在不是道这些的时候。”
众魂被引回思绪,勉勉强强转头看他。
中年男人再度抬头,望着天上通道,神色严肃。
他说:“你们当他们在做什么?会这样子,莫非他们不知道自己会死吗?”
众魂:“哈?”
中年男人神色愈凝,道:“他们定是知道,才更要这般。”
孩童游魂:“阿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中年男人:“唉……我前头虽提了‘有魔修过来,将人抓住’。但那地方,对江湖人威胁最大的可不是魔修,而是阴气本身。
“前头咱们受魔头控制,朝那儿猛攻。又叫那魔修拿术法辅助,将咱们所有攻击都算在他一人头上。以此迷惑天道,做出渡劫时的模样。
“江湖人们的打算,怕是以他们自身血肉与通道的阴气中和,让一切恢复如常,不叫那群魔头得逞。
“倒是个有用的招数。可他们人数不够,纵然把血肉都填进去,也填不上那个窟窿!”
其他游魂:“血肉?”
中年男人:“是。灵修灵修,那可不光是能用灵气,而是从头到脚,从指甲到血肉,都教灵气日日夜夜浸着。
“想要中和‘通道’里的阴气,可不是要连这一点一点渗入血肉的灵气一并使出来?可灵气早和人身融为一体,这会儿再说分开,哪有那么容易?自然是跟着被通道吞了。”
原先还在骂“傻子”的游魂们听到这里,总算开始不安。
“吞了……再往后呢?”
中年男人斩钉截铁:“往后?再无旁人阻拦,魔修自是如入无人之境,大肆杀掠!”
游魂们:“嘶——”
抽气之后,游魂们“沸腾”了。
原先一个个都是轻声讲话,恨不能旁人压根听不到自己。此刻却不住前凑,恨不能将脸贴在中年男人脸上。
这一幕说来颇吓人,中年男人却丝毫不惧。他看着身前身后,听着他们声声问题。
有的问:“那现在还有没有办法?”
也有的质问:“凭何你这么说了,我们就要信你?我这些天也听着呢,纵是那些江湖人,也不似你懂得多啊。”
于前者,男人回答:“办法……兴许还是有的。”
于后者,中年男人沉默片刻,从腰间取下一块牌子。
众人看他,见他淡淡一笑,面容中并无什么骄傲自得,仅仅是怀念以往。
“这玩意儿,是我早年在宫中当值时的腰牌。
“世人都说皇帝叫妖人所惑。可那些荒诞残忍之事,妖人们说了,皇帝便一定要做吗?”
游魂们睁大眼睛。
这种说法,他们还是头次听到。
一片安静里,立在中年男人身边的小孩儿脆生生回答:“既是坏事,自然不该做!”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道:“孩子都懂的道理,皇帝不懂!
“我那年劝谏皇帝,叫他听贤臣,远小人,莫要再行求药求长生之事,他不听。
“非但不听,还要用宫女侍卫来做药引。不光是宫女侍卫,还有他的眼中钉,我,还有与我一同劝他的几人。
“我为何会懂这些?当年那些妖人在皇帝面前说了多少话,我都一一听入耳中,记在心里。原先是想挑出他们话中破绽,好再去劝劝皇帝。谁能想到,我压根不曾等到这个时候!”
游魂们听着听着,瞪大眼睛。
他们来历不同、出身不同。有人是五六十年前战乱时死,也有人是在普隆山里被磋磨得永远闭上眼睛。
这么想来,再有一个曾经在前朝皇宫任职的游魂,仿佛也不值得意外。
“阿伯,”那小孩儿又问了,“你前头说有办法,究竟是什么办法?”
“办法……”
中年男人嗓音微微拉长,抬脚迈步。
游魂们看着他的背影,见他没走一步,身上的阴气就更淡一点。十步之后,所有阴气通通散去,留下一个通透清正的背影。
若是从前,这便是游魂自行消散、谋求转世的机会了。可现在,中年男人非但未散,还抬脚往上。
游魂们见着这一幕,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当场失声惊呼:“他也要去那地方送死?”
众魂皆是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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