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泽帝君是独步天下的阵法大家,现如今隔绝人间与诸天各界、一直保护着人间的天道法则就是他一手创设,名为‘九天之誓’。”
“‘九天之誓’的总枢是一方名为“三才”白玉印玺,天庭中的任何神仙、哪怕是天帝要下凡,都要得到帝君允准,拿着钤过印的路符才能穿过九天之誓的禁制。”
“但是很不巧,百年前苍泽帝君在茫山仙殒,他的心腹迟莲仙君却在他死后大闹降霄宫,强行夺走帝君遗躯,孤身叛逃到人间界,从此销声匿迹,三才印也随着他一起下落不明。”
“你不知道有天上有多少双眼睛在找他,他又处在何等危险的境地中。”仇心危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一敲掌心,“对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同苍泽帝君长得八九分相似,乍一看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惟明道:“是有这么个说法,只是不知道告诉我的是不是人。”
仇心危:“……”
惟明见缝插针地骂完人,又自然地把话题拉了回来:“既然你说三才印已经丢失,为什么柏华和归珩还能出现在人间?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两个原因。”仇心危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九天之誓经过上万年已经有所松动,早就不再是铁板一块;第二,这座昙天塔就是为此做出来的,天庭想要用它代替三才印,重新确立三界的秩序。”
“不过很可惜,天庭目前还没有阵法造诣足以比肩苍泽帝君的神仙,牺牲了那么多无辜性命,做出来的只不过是个会吞噬一切神魂的法器而已。”
这句话里潜藏的暗示简直惊心动魄,惟明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不得了的密辛,今日恐怕很难善了。他克制住自己看向迟莲的动作,冷静地道:“受教了。不过我只是区区一介凡人,对你而言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阁下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告诉我真相?”
仇心危道:“在我见过的凡人里面,你算是聪明的,就这么死了未免太可惜。你不想报复迟莲吗?毕竟你对他付出了一片痴心,他却只把你当做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凡人只能任凭神仙摆布,可如果你获得了远胜于他的能力,情势就会反转,”他换了一种暧昧模糊的语气,“到时候你就可以随便摆布他……对他做任何事,甚至把他踩在脚下,这样不好么?”
惟明断然道:“不怎么样,有点恶心。”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要求事事都有回应,何况是我。”惟明不留情面地直接道,“你只是想借别人的手作践他罢了,不用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在乎的也不是什么人心幽微一念之间,不过就是抓住一点不甘心开始煽风点火、兴风作浪而已。”
“我说的对吧,心魔阁下?”
仇心危那仿佛镶在脸上的笑意终于如烈日下的冰霜一般,融化得无影无踪。
关于仇心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惟明和迟莲在私底下讨论过很多次。从样貌来看,那一头银发无疑是魔族特征,但魔也分很多种,直到今夜第一次直面仇心危,跟他说了这么多话,惟明心里才隐约有了推测。
心魔最善于趁虚而入,以花言巧语挑拨人心之中的“贪嗔痴”之毒,引诱对方堕入魔道,心中不断滋生的恶念就是他最好的养料,久而久之,宿主往往神智全失,疯癫嗜杀,最终沦为魔族的血肉土壤,被吸得一干二净,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但是历来心魔都以寄生的方式存在于神魂中,容貌形体随着宿主的心意变化,世间还从来没有显化成形的心魔。如果仇心危真的是开天辟地头一个能独立行走的心魔,其棘手程度就是前所未有,因为他会像可怕的瘟疫一样,令原本微弱的恶念无限放大,让无数不应入魔的人堕入无间。
“端王殿下,看来我刚刚说错了。”仇心危眸光渐冷,轻声道,“你聪明过头,太危险了,所以我只好让你陪着他们一起去死了,希望你不要见怪。”
“虽不能同生,但可以共死,对你而言,差不多也可以算是夙愿得偿了吧。”
昙天塔在他手中骤然爆发出一团耀眼白光,恢弘的光柱拔地而起,如同一柄直插霄汉的长枪,勾连起天河与人间。方圆百里内,所有活物体内的生魂都被强大的灵力所吸引,脱离肉身,化作莹莹光粉飞向仇心危手中。
他能够感受到塔身在微微颤动,随着灵力不断注入,内里法阵运转的负荷越重,塔身晃动的幅度也就越大。仇心危唇角微微勾起,无声地一哂,心说碧台宫做出来的东西果然只是个样子货,拿来唬人可以,但要替代苍泽帝君的三才印,却还是查着十万八千里。
那样高明玄妙的阵法,恐怕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施展得出来了。
浓重的积云里又传来了遥远沉闷的雷声,看来下一波天雷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但是没有关系,在它降落之前,昙天塔会把这里所有人神妖怪都化作飞灰……
无限静寂的夜空下,在吞天的白光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点幽蓝。
昙天塔的颤抖忽然停住了。
闪烁的蓝光遽然扩散,拦腰横扫雪亮光柱,犹如天地间忽然生出一只无形的巨手,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与力度,凭空拗断了那根刺入苍穹的毒牙。
刺眼的白光逐渐衰败黯淡下去,光幕褪色,露出惟明俊美冷峻的面容,而在他脚下,幽蓝与淡银的光芒交织成繁复的符咒,薄纱似的清光铺开巨大的法阵。遮天的厚重积云在这威势下纷纷退避,让出纵贯苍穹的璀璨天河,只见漫天星光散落如雪,自天顶倾泻而下,仿佛下起了一场无声的金雨、
在这绝对的力量下,昙天塔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仙家法器松脆如同琉璃,甚至没能坚持过三息,啪的一声碎成了漫天碎片。
仇心危此生从未有哪一刻比得上此时惊愕,更在这绝不可能是凡人手笔的法阵中领悟到了某个惊世骇俗的真相。
“是你……”
惟明并指为剑诀,凭空一勾,一团银蓝火焰立刻席卷了仇心危身周。他甚至还心平气和地回答了仇心危的前一句话:“不劳你费心,比起共死,我还是想和他一起活着。”
“毕竟我还没有弄清楚,他到底把我当做了什么人。”
仇心危还待说话,但蓝火已经不依不饶地吞噬了他的身影,惟明彬彬有礼地一颔首:“一路走好。”
这法阵和碧台宫那个酥饼似的昙天塔根本不是同一个水平的杀器。仇心危起先还在垂死挣扎,企图冲破火焰束缚,杀到阵中掐死惟明,没过多久就意识自己连惟明的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于是果断放弃了飞蛾扑火,转而化身为一团黑雾左冲右撞,试图找到个缝隙逃脱出去。
但在这座法阵中,惟明就是天,仇心危无论逃到哪个角落里他都有所感知,黑雾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挣脱如影随形的火焰,他终于到了穷途末路,嘶声怒吼:“你就不怕引来天劫吗!到时候我们谁也逃不掉!”
惟明抬眼望向头顶深邃夜空,刹那间眸中掠过万千烟云,仿佛倒映出一座通天彻地的透明结界,从容地回答道:“天道无私,这样才公平。”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足以吞噬天地的闪电白光劈入阵中,惊雷在头顶炸响,在阵法与天雷的双重威势下,黑雾被焚烧殆尽,无声无息地化作一缕白烟。与此同时,惟明也终于支撑到了极限,身周的银光像潮水一样淡褪下去。
下一刻,他腰间的青莲花玉佩骤然光芒大盛,金红流光宛如凤羽,在他身边华美地绽开结界,悍然接下了差一点就劈到惟明脑门上的天雷。
惟明按着血流如注的肩头,虚阖双眼,疲倦至极地轻轻舒了一口气。
今夜最大的危机总算是安然度过了,但是没人能高兴得起来。满地伤的伤倒的倒,惟明也没有休息的工夫,先走过去替归珩松了绑。
归珩虽然挨了一下狠的,但只是皮外伤,神智还清醒,因此全程目瞪口呆地听完了仇心危与惟明的对话,见证了两人惊天动地的交手,并且再一次看到了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精密而恢弘的巨大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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