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莲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乳酥,才接过来放到自己碗中,垂着眼帘不看他:“殿下真是越发长进了,这种话也能面不改色说得出口,当心哪天在外人面前说漏了嘴。”
“谁家夫妻关起门来不说几句的私房话,况且今天还是你先起的头。”惟明笑道,“有旁人在时,断乎不会如此,但只对着你的话,比这孟浪的可多了去了,这已经算是委婉含蓄了。”
迟莲:“……歪理真多。”
惟明悠然叹道:“我等凡夫俗子为仙人神魂颠倒,不能自持,恨不得把他装到荷包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这种感觉你自然不懂。”
迟莲一早上饭没吃上几口,但是已经快要被腻死了,万分听不下去地催促道:“殿下今日不是还要去提审方天宠、揪康王的把柄吗?吃完了就赶紧去吧,有正事做就不会每天都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此刻的温柔乡再令人留恋,终究也要避人耳目,甚至碍于皇子身份,不能与他光明正大地往来。惟明的野望远不止于每一夜的相伴,只有登上那座宫城中的最高位,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将紫霄院大国师变成只属于他的人。
以往两人天明时分别总是迟莲先走,惟明送他,今日不在秘境里,迟莲不知是不是为了配合他那个“凡人夫妻”的爱好,主动送惟明到门口,温声道:“祝殿下今日一举功成,早去早回。晚间再见。”
惟明身着玄绛二色亲王常服,俊美威仪,贵气逼人,端庄地应了一声“好”,脚步刚迈过门槛忽然收回来,想起最要紧的一件事,转回身来抱住迟莲,低头亲了一口,与他额头相抵,温声轻柔地道:“我去公衙了,晚间再见。”然后又像没事人一样仪态端庄地走了。
他走后迟莲站在原地,过了半晌脸上的热意都还没消散干净,怀疑惟明是不是趁他不备把心脏给他安回去了,否则完全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他一个见惯大风大浪的神仙居然会在自己耳中听见了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他好像有点理解惟明说的“凡人夫妻”是什么意思了。
大理寺内。
因西海一案由大理寺主审,方天宠作为要犯,并没有被送进刑部大牢,而是直接关在了大理寺直管的囚牢中。他被狱卒从牢房中拖出来,身披重枷镣铐,带到了值房中。惟明从案卷间隙抽空瞥了一眼,对狱卒吩咐道:“把枷去了,让他坐下说话。”
方天宠神情憔悴,两颊消瘦得凹陷下去,头发胡须凌乱潦草,显然是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头。狱卒退到门外候命,惟明走下堂前,态度和蔼,亲自给他斟了杯茶:“方大人最近过得怎么样,在狱中的日子还习惯吗?”
方天宠并不动那杯茶,也不接惟明的话,冷冷地道:“该说的我都已经交代了,这案子差不多也到了结案的地步,王爷这时候提审我,我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了。”
惟明道:“通常犯下重罪的人,为了多活几日,往往都祈求主审官拖延些时日,慢点结案,怎么方大人反而还替本王数着日子?是因为你觉得结案了对你来说是件好事,不用再背上新的罪名了吗?”
方天宠道:“成王败寇,我既然已经沦为阶下囚,求那三天两日的拖延还有什么用?倒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
“方大人想要个痛快,但大理寺上下为了让你不那么痛快,可是费了不少工夫啊。”惟明哼出一声冷笑,“你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上刑场那天就该烧高香了,这些年方大人你人虽不在京城,恨你的人倒是挺多的。”
方天宠:“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惟明笑道,“你不会以为你入狱之后朝野上下还有人为你奔走求情吧?实话告诉你,一个都没有。但是大理寺这边倒是替你收着了不少好东西,什么毒酒毒饼、毒针毒刀,都是见血封喉、绝无痛苦的上品暗器。”
这话当然是在诈他,然而方天宠被关在牢中一个月,和最初锦衣玉食、手握重权的风光日子相比,就如从天上摔进了地底,虽然惟明没有刻意刁难,大理寺审问时也没动重刑,但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又每日生活在与世隔绝、肮脏狭窄的囹圄之间,朝中动向如何他当然一概不知,甚至连判断也早就不似从前那么清晰果断了。
他怀疑地盯着惟明:“你到底想问什么?”
惟明悠然自得地喝了口茶,把问题抛还给他:“这话该我问方大人,你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吗?”
方天宠厉声道:“这个案子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了,难道还要我编些没有的事,帮着你罗织罪名、诬告他人吗?!”
惟明玩味地重复他的话:“‘这个案子’,方大人还知道什么别的案子吗?”
方天宠冷冷地瞪着他:“端王殿下,挑字眼有意思吗?”
“这个案子如果送到御前,斩刑肯定是跑不掉了,区别只在于秋决还是立决,想要等翻案或是大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惟明道,“本王不明白的是,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为什么还会有人这么心急地要将你置于死地?好像生怕你落在大理寺牢狱里,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真相。”
话已至此,图穷匕见,方天宠蓦地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本王现在很好奇,”惟明仍是不紧不慢地道,“方大人,你也知道大理寺内不是铁板一块,里里外外有不少眼睛盯着,本王今日把你提出来说了这么久的话,回头再命人送点好酒好菜到你的牢房里去,你猜你能活得过几晚?”
方天宠咬紧了牙关,从惟明的角度看不见他的正脸,却可以看到那花白蓬乱的发丝正在轻轻颤抖。
“死刑犯明知道自己要上刑场,但也不想不明不白地立刻就死掉,这是人之常情。”惟明慢慢地舒了口气,平和地道,“说实话,这一个案子对本王来说已经够了,横生枝节是很麻烦的事,尤其是还要想办法在方大人这种铁石心肠的人嘴里套出几句真话,实在是费心又费力。”
“但是有人托付本王为故人寻一个公道,虽然那个人已经死了好几年,家人也都风流云散,踪迹难寻,但好歹还有人记得他,肯替他求一求人。”
“相比之下,方大人这种非但没人为你奔走、而且还有人巴不得你早点死的境况,实在是令人感慨。”
“反正已经到这一步,不管你说不说,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你的下场也不会改变,只是关系到那些被你窝藏庇护的人日后过的怎么样而已。”惟明忽地想起来什么,又补了一句,“哦,还有那天你也看到了,世上真有鬼神在,你若怀揣着秘密到了黄泉之下,再见到昔日故人,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如果说方天宠一开始只是轻微颤抖,那么此刻他的哆嗦就已经完全掩饰不住了。他忽然拖着沉重镣铐抓起桌上茶杯,顾不得茶水微烫,咕咚咕咚一气饮尽,随后把杯子重重地往茶桌上一搁,从肺腑深处喘出一口浑浊的粗气。
他的嗓音也被茶水烫的微微发哑:“王爷既然有通天的本领,能驭使鬼神,你想知道的事,自然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探查,又何必非要来问我?”
惟明轻轻笑了一声,不乏讥刺地道:“方大人,不是我说,你也是做了这么多年朝廷命官的人了,是蝇营狗苟的事干得太多,已经忘了‘光明正大’四个字怎么写了吗?”
他这话说得颇不客气,方天宠一霎间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但脸上刚泛起红胀,惟明下一句话就像冷水一样兜头泼了下来:“拾掇你的法子我有一百种,其中当然包括你那羁押在梁州府的妻妾亲族和一大堆儿子女儿,本王不喜欢把事情做的太绝,但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本王也可以成全你们方家阖族在地下团聚的心愿。”
一阵叮呤咣啷的铁链响,椅子咣当倒地,外面狱卒听见响动,忙在门外高声喊道:“殿下!可要卑职进去制住犯人?”
方天宠犹如被锁链束缚的虎豹,纵然老去,犹有咬断人喉咙的力气。可是惟明连动都没动一下,任由他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扫了一眼他的脚下,赞许地道:“不错,方大人看来还有理智,能控制住自己,既然知道利害,那就好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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