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静寂,只余烛花爆开的声响。
良久惟明才道:“证据呢?”
端木巽:“什么?”
“你既然觉得卫将军死因蹊跷,又怀疑方天宠,总要有证据证明方天宠值得怀疑。”惟明道,“光凭他升官快就断定他有害人之心,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了,你不也做到了金吾卫将军吗?”
端木巽惭愧地低下了头:“我……下官没有证据。”
惟明:“……”
他究竟是为什么放弃了温柔乡和大国师,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儿听傻子讲故事?
端木巽可能的确是头一次登门求人办事,还是这么没有把握到虚无缥缈的一件事。他敬重卫辰吾,心里怀着满腔悲愤,所以一点可能性也不肯放过,可他的悲愤在别人眼里一钱不值,甚至连这件事都已经被埋进了故纸堆中,根本没有再翻出来的必要。
说句不好听的,卫将军都死了六年了,连家人亲眷都不曾开口喊冤,惟明却无缘无故地把这个案子重新提起来,劳人费力,把朝中折腾得鸡犬不宁,就算最后真查出是方天宠干的又能怎么样,他本来就是个板上钉钉的死罪,难道还能让他再死第二回 吗?
“下官也是前些天才知道,我从北陆军调回京中,并不是家中有人帮忙活动……而是卫将军私下里写信请托,请他的故交帮我安排进了金吾卫。”
堂堂金吾卫将军,像个垂头丧气的小狗,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闷闷地说:“我回想起最后在卫将军身边的那些日子,总觉得他像是早已预料到会发生什么,所以才提前把我打发回京……还说让我安心在禁军历练,不要掺和边军的事,那里面水太深了。”
惟明轻轻皱起眉头:“边军有什么事?你久处军中,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听过。”
端木巽苦笑道:“军中之事无非那几桩——战事、人事、钱粮,听说卫将军因为粮饷军械的事和兵部的关系闹得很僵,北陆军驻守北境,那几年粮草饷银没有一次如数发放,刀枪弓箭也都是次等的,棉衣战甲等更不用说,北陆军中将官的迁升也屡屡受挫。”
惟明听到这里,忽然心念一动,打断他道:“你等等,我记得方天宠就是兵部尚书举荐才转调梁州的,不是关系不好吗?当时的兵部尚书是谁?”
端木巽刚要说出那个名字,话到嘴边,忽地一怔。
惟明还在试图自己想起来:“现在的兵部尚书夏永是两年前刚升上来的,在他之前是……”
“吴复庸。”
惟明也怔了一下。
上任兵部尚书、如今的户部尚书吴复庸,正是吴贵妃的父亲,康王的外祖。
“端木将军,”惟明叹道,“难怪卫将军不让你掺和边军的事,你可真是给本王找了个大活啊。”
端木巽:“……”
如果只是要多给方天宠加一条罪状,虽然麻烦,但也不是完全行不通,但是一旦这件事牵涉了吴复庸,那就不仅仅是边军的事,而是明晃晃的争储夺嫡了。
“王爷,下官绝没有别的意思!”端木巽肃然起身,朝着他拜了下去,“我只是想知道卫将军真正的死因……我怕方天宠死了,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说清真相了……”
惟明赶紧抬手托住了他,没叫他真的跪下:“不必如此,端木将军与卫将军情谊深重,遇见这种事乱了方寸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苛责的。再说这只是我们随口猜测,并不一定就与吴尚书有关,你也不必多心。”
端木巽低声道:“给王爷添麻烦了,您若不愿理会,就当下官今日没来过。”
惟明拍了拍他的手臂,宽慰道:“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容本王考虑考虑,而且方天宠不会那么快就上刑场,还有继续问案的余地。时候不早了,端木将军先回去歇息吧。”
他这么直白地送客,端木巽却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朝他深深一拜,正色道:“上一次在陇山行宫,王爷说过,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完成皇命交差,而是让无辜枉死之人安息。正是因为这句话,下官今日才敢斗胆将多年的疑惑托付给王爷”
“不管此事成与不成,下官但求问心无愧,绝不会含恨衔怨,还请王爷放心。”
惟明淡淡一笑,并不接他的奉承:“只不过是些有口就能说的漂亮话罢了,本王若真有那种胸怀,庙里神龛上坐的就该是我了。”
待端木巽告辞离去,迟莲从屏风后转出来,迎面就被宛如玉山倾倒的惟明扑了个正着:“殿下?”
“困死我了。”惟明伏在他肩上舒了口气,抱怨道,“跟他们这些人打交道真是费劲。”
迟莲难得见他这么软和,抬手抚着他的背,笑道:“不是很好吗?端木将军被殿下的高洁情操打动,所以来求殿下帮忙,这下康王的把柄也有了,禁军的投效也有了。”
惟明嗤道:“把柄是有了,投效却还悬在天上,山不来就我,等着我去就山呢。”
迟莲:“这是怎么说?”
惟明道:“端木巽执掌金吾卫,又是皇帝心腹,要是上来就说‘我拿到了康王的把柄特意来卖给你’,那就是明晃晃的站队了。刚才他三番两次说自己没那个意思,不就是为了留几分余地,生怕我讹上他吗。”
迟莲问:“那这件事,殿下是管还是不管?”
“端木巽这人看着没什么心计,方才的话可都是他一环扣一环引出来的,他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只不过故意模糊说法,想引人深挖罢了。”惟明直起身,揽着他向内院走去,“能不能管,怎么管,得问了方天宠才能知道,反正今晚是管不了,天王老子来了等睡醒了再说。”
两人回到卧房,略做梳洗,迟莲正要打开秘境,惟明忽然从背后握住了他的手。
“殿下?”
惟明站在摇曳的烛火里,认真地提议道:“我们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地回秘境,弄得跟偷情似的,就睡在这儿不行吗?”
“……”
迟莲无奈地转身看他:“我觉得睡在这里才更像偷情。”
秘境里四季如春,万事万物随意而动,固然省心又省力,可人间的况味毕竟不同,在白露寒凉的秋夜里与心上人挤在一床暖被窝里,听着外面的寒蛩声入眠,仅仅是这样相互依偎,也足以胜过万千痴缠爱语。
惟明低头在他唇峰上亲了一下,顺手帮他脱下了披在肩头的外袍,含笑轻声道:“那就当是偷情好了,在秘境里总像是梦中遇仙,大国师偶尔也屈就我这凡人一回吧。”
第59章 芳心苦(九)
次日早上起来, 两人梳洗方罢,迟莲便要回紫霄院,惟明拦住了没让, 笑道:“这算什么, 还真成偷情了?好歹吃了早饭再走。”
迟莲发现他在这方面常常有些莫名的讲究, 比如说睡觉时一定要坚持睡在外侧;比如迟莲如果来了王府就一定要吃过饭才走;再比如两人一起吃饭时要同时动筷子,哪怕吃饱放下筷子也不能提前下桌, 一定要陪着另外一个人吃完才算完。
惟明对于宫廷之中的繁琐礼仪不太在意,口腹之欲也没有很强烈,唯独在这种日常细节上做得很极致, 这是他接受了自己的神仙身份后依然固守的凡人习惯, 就好像他们两个真的是一对如假包换的凡间夫妻。
迟莲作为真正的神仙, 不用吃也不用睡, 但乐于在这种事上顺着他,便陪他一道去了正房。恰好今日早饭桌上有一道莲子粉羹,惟明没动, 默默地给它推到一边去了,迟莲看见就顺嘴问了一句:“是不合殿下的口味吗?”
左右无人,仆婢都在屋外候着。惟明唇角不明显地一勾, 若无其事地道:“没事,我不吃这个, 你多喝点补补吧。”
迟莲看看他,再看看碗,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差点把勺子扔了。
惟明赶紧握着他的手, 以防他拍案而起, 好声好气地哄劝道:“是我不喜欢甜羹, 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以后不让他们做这个了……来吃块点心消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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