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莲单手支颐:“如果不是因为血缘,这些天潢贵胄还有有什么共同之处?”
惟明盯着那幅皇城地图思索了片刻,忽然道:“如果我现在限你在一个时辰之内,从宫中和王府里找到皇帝、太子、康王和宁王,要准确的位置,你做得到吗?”
迟莲哑然:“一个时辰?那恐怕很难,除非——”他蓦地住了口,犹疑地望向惟明,喃喃道:“除非有人事先替我在他们身上做好标记,让我能循着标记,直奔目标……”
“不错,脑筋转得很快。”惟明赞许地点了点头:“皇宫占地千亩,宁王和康王的府邸也都幽深广阔,房舍百间,就算是其中某个人身边的近侍,也难以同时掌握他们所有人的行踪。”
迟莲眼前一亮:“殿下的意思是,蛇妖曾在某天与这些人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并在他们身上留下了记号。而这些人中,唯有殿下常年在外,自从回京后,唯一一次与其他皇子接触,就只有那一日的千秋宴!”
“三皇子没被盯上,是因为那天他闪了腰、没能参加上千秋宴,这是蛇妖事先没有预料的突发情况,所以他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我说的对不对,殿下?”
迟莲生得实在俊秀,尤其是这么兴奋地看过来时,明眸纯澈,眉目舒展,神采中带着某种小动物般的依赖。惟明被他这没来由的信任惊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旋即浮上心头:迟莲强行拉着他掺和进这个案子,是不是就是在等这一刻?
也许他先前猜测的什么明争暗斗、处心积虑都是预估过高,迟莲纯粹就是不愿意动脑子想那些弯弯绕绕,所以干脆找了个擅长此道的人来替他分析推断。
可如果是这样,他对自己的了解和笃信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还真的应了他那些“前世今生”的鬼话?
“殿下?”
迟莲在惟明眼前挥挥手,疑惑:“您想什么呢?”
惟明克制地往后仰了一下,回过神来,颇有深意地打量着他,要笑不笑地说:“本王在想,那天席上和我接触过的就只有你和越王,其中一个还特地送了一块玉佩给我,你觉得罪魁祸首是谁?”
迟莲无言以对地扭过头,懒得搭理他这种没事找事的问题。惟明笑意愈深,指尖点了点桌面:“别以为装傻就可以躲过去,大国师,蛇妖出没的那一晚,你究竟是怎么到的王府,敢不敢再详细跟我说一遍,嗯?”
迟莲在御前含糊带过,听起来好像是他察觉宫中有妖后立刻开始追缉,到端王府才追上蛇妖。但认真回想起来,除了叶金檀通风报信,迟莲那晚根本不知道东宫和康王宁王家里都遭了妖,他分明是仓促应战,才直接在端王府现身截杀蛇妖,否则以他的本事,迟莲要是认真想除妖,那蛇妖早在皇宫就被他立毙于剑下了,最远也跑不出东宫,根本不会有机会在京城内流窜。
眼下来看,八成是那莲花玉佩上有什么符咒阵法,那倒霉蛇妖窥伺惟明时触动了禁制,才招来这么个活阎王,惨遭一刀两截之祸。
“啊,说到标记,臣倒是想到一件事。”迟莲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晚宫宴上,恒方使团在献舞时曾经施展过幻术,当时漫天鲜花蝴蝶乱飞,他们借助这些东西,最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标记目标。”
“是么。”惟明莞尔,“花瓣差不多人人都碰过,我倒觉得蝴蝶更有可能,但是问题是,那只蝴蝶并没有落在我身上啊,大国师。”
迟莲的声音倏然转冷:“蛇妖既然借助恒方幻术,就说明它与使团里的恒方人是一伙的。落在殿下眼前的蝴蝶被我打散,施术者必然有所感应,在加上使团中的同伙在旁边提醒,他们找到殿下也并非难事。”
惟明方才还在半是试探半是逗弄地逼供,眼看着他动了真火,反倒收住了劲儿,换了一副温和声气,甚至已经有点接近哄人的意思了:“有同伙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连个蛇妖的影子都没见着就被大国师打回去了?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好了别跟他们较劲了,来喝口茶消消气。”
迟莲杯中的茶水还在空中飘着,惟明顺手将自己的茶杯推了过去。这纯粹是个自然而然的动作,迟莲看过来他才意识到似乎有点过分亲近了,奈何嘴比脑袋动得快,下意识找补了一句:“没用过。”
说完惟明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自悔失言,忙道:“稍等,我叫人给你换个杯子。”
迟莲却端起了茶盏,大概心中还是记恨,但面上霜色消散,已恢复了原有的平静:“不必,这样就很好,多谢殿下。”
他绝不是一个体贴耐心、平和温柔的人,这点惟明心里比谁都清楚。但是面对迟莲时,体察对方的情绪变化,适时地安抚或偶尔的逗弄,都仿佛是发自本能一般,甚至不必刻意调动,便自然而然地从相处中生发出来。
他如果不想承认自己中了邪,就只能相信“命定夙缘”那套鬼话,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在自己脑门上刻出“见色起意”四个大字。
再这么相处下去迟早得出事,惟明当机立断:“既然有了头绪,今日就先从东宫开始,沿着蛇妖的路线挨家看看,再顺路去一趟驿馆,会一会恒方使团。”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前世夙缘和见色起意可以兼得……
第8章 龙夜吟(八)
“是父皇派你主持调查蛇妖案?”太子眉稍高高扬起,面上露出了明显得有点做作的诧异之色:“你也到了入朝的年纪,孤原本就说该给你找个差使,尽早回来观政,怎么还跑到紫霄院去了?”
惟明低头安分地道:“多谢太子殿下挂怀,不拘在哪里,都是一样为父皇分忧。”
太子见他面色平和,略无愤懑之色,话音即刻一转,笑道:“你能有这份心境最好,沉住气,务必把这桩差事办漂漂亮亮,不要辜负了父皇期许。”
惟明应道:“殿下教诲得是,眼下臣弟只想着尽快将那妖怪抓捕归案,以免京城再生波澜。”
两人聊了几句闲话,做足了兄友弟恭的姿态,待惟明终于铺垫好前因后果,迟莲立刻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问道:“太子殿下昨夜遇到蛇妖时,究竟是什么情状,可否详细说说?”
太子略一思量,道:“孤与东宫属官们谈完事,大约亥正时分,从殿里出来就看到有一条巨蟒盘踞在院中树上,但并没有伤人,一眨眼就消失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孤只记得天色特别黑,雷声不断,是借着闪电的光才看到了那蛇妖。”
惟明适时地插入疑问:“可是昨晚京城并没有下雨。”
“是吗?”太子不甚在意,“那是奇了,昨天宫里宫外乱成一团,后头怎么样,还真记不清了。”
迟莲道:“康王、宁王如今都卧床不起,殿下昨夜可受惊了?是否请太医来看过?”
太子摆摆手:“孤没什么事,太医也来请过脉,都说好的很。再说皇室血脉自有天道气数庇佑,区区蛇妖,实在无需太过恐惧。”
迟莲垂首不言,极轻地挑了下嘴角,只有惟明离得足够近,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讥诮。
“殿下。”
东宫总管江怀信从门外走进进来,站在屏风后细声细气地禀告:“延春宫遣人送了好些香料来,说是郑家老太君入宫请安,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见见。”
太子扬声道:“孤知道了,这就来,你先叫他们去取出门衣裳来。”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惟明与迟莲对视一眼,识相地起身主动告辞:“太子既有要事,臣弟便不叨扰殿下了。”
“今日实在不巧,你们若还有什么想问的,下回叫人给江怀信传个信,再进宫来细说。”太子随之起身,虚送了几步,又温言勉励惟明:“这案子在父皇那里是挂了名的,你多下些工夫,别怕劳累,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做好眼前,才有往后,记住了?”
“臣弟明白,先谢过殿下了。”惟明道,“臣弟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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