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莲立刻正色道:“臣对殿下绝无半点挟恩图报的意思,更不敢轻慢殿下,只是有诸般顾虑在前,怕说出来惹殿下不快,故而不敢妄言。”
惟明被他那些繁文缛节烦得特别想给他一下:“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快说。”
迟莲眉骨高眼窝深,眸光粼粼像水面涟漪,因此看人时有种格外深情的错觉,好像对方说什么都会被他郑重地收进心里,踌躇片刻,他仿佛是思量再三,才慎之又慎地道:“臣与殿下,确有些夙缘。”
“什么夙缘?”
迟莲垂眼,恭顺地道:“前世殿下待臣恩重如山,正因如此,臣自当尽心维护殿下。”
惟明一听就气笑了,微妙地被“前世”戳中肺管子,不无讥嘲地道:“大国师,前世事前世毕,非要攀扯到今生,就差点意思了吧。”
迟莲微微抬起眼皮,自下而上地望着他,把“你看吧我就说了你肯定不信”挂在了眉梢,但神色极其诚恳,口中还在歉然苦笑:“殿下教训的是,臣失言了。”
“谁教训你了?”惟明就看不得他那个样子,忍着一肚子酸水,变成了一个哑火炮仗,“再说你在我面前造次得还少吗?嘴上说的可怜巴巴的,刚才拉我下水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我是你的前世恩人呢?”
他久在京外远离朝廷,但还不至于连一点话外音都听不出来。他一个跟谁都不熟的王爷,凭什么去查人家宗室、领着紫霄院的人马办案?无非是皇帝看出了这妖怪可能瞄上了皇室血脉,但天潢贵胄们个个尊贵,怎么敢让他们以身犯险,只有爹不疼娘不爱的端王最适合推出来当诱饵罢了。
满面黯然神色一扫而空,迟莲像是早就预料到惟明会纵容他似的,弯起了昳丽眉目:“殿下放心,臣别的本事没有,保护殿下周全还是做得到的。”
“你到底是图什么?”惟明简直不懂他,“费这么大劲,就为了给自己找个祖宗供起来?”
迟莲凝望着他的脸,冰凉的手指微微蜷起,似乎是很想触碰面前的人,但最后只是扛着千钧重的克制,在夜风里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是为了安我的心。”
作者有话说:
感情线(虽然很莫名其妙)火速推进中!
说实话真的很像仙人跳……惟明有戒心但不多,毕竟是美人贴贴耶~
第6章 龙夜吟(六)
这天再这么聊下去,惟明感觉自己早晚要被迟莲的花言巧语哄昏了头。他假装没听见最后一句,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来:“蛇妖一案……你心里已经有章程了?”
“没有。”迟莲干脆利索地说,“敌在暗我在明,忙也是白忙,只能等它自己找上门来,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生死各听天命吧。”
惟明:……
他转头身就往宫里走:“本王没有陪人拿天灵盖接狼牙棒的爱好,我这就去跟父皇请辞,回去修仙我起码还能活到八十岁……”
迟莲将他团团一拦,好声好气地哄着奉承:“殿下天纵英才,颖悟绝伦,这不正是因为臣自知无能,只能仰仗您指点迷津,才特意向皇上请旨让您来主持此案。天色已晚,今日叨扰殿下了,反正查案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殿下先回去好好睡一觉,臣明日再到府上拜谒。”
惟明也懒得再跟他拉拉扯扯,不端庄,由他拥着出了重玄门,边走边挖苦道:“国师也太会顺坡下驴了,这事本来就是你们紫霄院的分内事,怎么现在倒成了本王的差事了?”
迟莲招来等在宫门外的马车,轻柔又谨慎地将他送上了车,含笑道:“殿下宽容慈爱,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臣四处撞南墙吧?”
“花言巧语,恐怕南墙也要被你迟大人哄成一滩烂泥了。”惟明嗤了他一声,挑起车帘与他道别,“行了,诸事都等明日再说,你也好好休息,早些回去,不必送了。”
迟莲站在车边,看着他在车厢中坐定,又替他把挡风的竹帘放下,周到得堪称事无巨细。惟明刚想说你别忙了,忽然听他极轻声地问:“今晚出了这样的事,殿下都没有问过我的出身来历,可见您早就接受了世上有鬼神妖怪,既然如此,又为什么如此抵触前世之说呢?”
“什……”
惟明一怔,可迟莲似乎并不打算听他的答案。他平稳地退后两步,对车夫点了点头,道:“走吧。”寂静重夜里随即响起一声清脆鞭声,马蹄与车轮声渐渐远去,行出宫城。
梦境倒悬,山海之巅,狂风骤起。
天顶泼墨般的乌云正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仿佛一只狰狞注视着人间的眼睛,卷积云层中金光倾泻,无数细小符文流动变换,勾成一张遮天大网,由天至地,牵引八个方向,最终收束于苍穹之下、被他平托在掌心的一方白玉印鉴里。
蔽日的乌云在他身周张牙舞爪地铺展开来,那人稳稳站在如削的峭壁顶端,又仿佛是凭虚而立,自始至终不曾回头,唯有背影笔挺如修竹。广袖与卷涌的风云融为一体,巨大的麒麟虚影自他身后浮现,须发皆张,几欲踏焰破空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白玉印忽地自他手中徐徐升起,阵法不断收紧,密实地裹向乌云中心的风眼。眼看功成在即,那点红光忽然急速朝西南方飞去,法阵仿佛感应到它的垂死挣扎,瞬间腾起更为纯粹耀眼的金光,
磅礴灵力充溢到极致,风云为之变色,而然下一刻,西南方的金线像是不堪重负,陡然崩断,红光破阵而出,带出一团烈火般的长尾。与此同时,半空中麒麟虚影蓦然一闪,刹那间凝成实体,瞬间迸发出足以吞没天地的刺目光芒。
心□□发出一阵窒息绞痛,惟明仿佛一脚踩空,在昏暗的帐中猛地睁开双眼。
外头恰到好处传来侍女轻柔的声音,伴着细碎脚步和动静:“看时辰王爷差不多该起身了,去把炉子上的热水拿来兑上,再拧个手巾……呀,这是哪来的小猫?”
惟明就着纱帐外的天光慢慢吐息,平复自己紊乱的心跳,他原本不是个善于责怪他人的人,此时也忍不住骂一句都怪迟莲——要不是他闲着没事提什么前世,也不会立竿见影地勾出他的噩梦来。
帘外一声轻呼,惟明只觉被角一沉,一个金黄的毛球蹦上了他的床,踩着他的腿一路溜达到手边,很不见外地在他手上嗅了嗅,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就地趴下蜷成一团,看样子是打算就这么睡了。
“喵!!!”
“王爷!”
惟明掀开床帐,两根手指捏着那小东西的后颈皮,把它扔进侍女春至怀里,冷漠地道:“拿出去。”
春至轻呼一声,小心地捏着猫爪,将那黏人异常的猫抱起来,喜欢得不行:“王爷,这小猫品相生得好,身上也干净,看着不像野猫,说不定是哪家走失的小宠呢。”
惟明洗手洗脸,对此毫无兴趣:“那就拿出去四处问问。不过京中人多爱云猫,我看它八成是没人要的小土猫。”
所谓云猫,便是身披斑纹、形如云豹的猫,身形短小精悍,历来十分名贵,市价少说值二三十两白银,差不多是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的嚼用。至于这猫,虽然是黄毛碧眼,品相喜人,但也就比田间地头常见的野猫圆一点,差别不大,说不定都不用找,过不了几个时辰它就自己回去了。
猫被他看扁了,非常不乐意,委委屈屈地钻进春至怀里,连尾巴尖都耷拉下去,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背影。
“好乖,它听得懂人话呢。”春至安抚地挠了挠小猫下巴,一片慈心被勾得无处安放,忍不住对惟明央求道:“王爷,这小猫要是无家可归,能不能就养在咱们王府里?奴婢自己喂它,不费府里的粮食。”
“随便你。”王府里的侍女仆从都是从开府起就跟在他身边,惟明治下又一贯宽松,“但是谁养谁就得负责看好它,淘气可以,不许把房子拆了。”
“多谢王爷!”不光春至,屋里所有侍女都欢天喜地,格外殷勤地上来伺候,惟明摆手示意不用,自己穿戴整齐,对春至道:“今日有贵客到府,你跟易管家说一声,叫家里人勤谨些,不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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