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东楼:……啊?
这一瞬间的震惊太过猛烈,居然将小阁老从那种恍惚懵懂不能自已的状态直接撞了出来。他瞠目结舌直视亲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这还是他那阴险狠毒无耻无畏且毫无下限的亲爹吗?
所谓的“天书”难道还有洗脑炼魂更易人心的强大功能不成么?怎么他亲爹还关心上了什么国家前途变法成败,甚至还有不惜忍辱负重的心思呢?
这人设不对头啊!
这刺激强烈到近乎于惊恐,以至于闫东楼只能瞪着亲爹不说话。而闫阁老浑不在意,直接说了下去:
“归根到底,只有甲寅变法成功,那姓穆的才有资本搞什么‘吕宋之战’,只有打赢了吕宋之战,老夫的谋划才有落地的可能……”
闫东楼吃吃道:“……谋划?”
闫分宜随意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吕宋么?”
“隐约听过。”闫东楼道:“化外蛮夷而已……”
“大错特错了。”闫分宜淡淡道:“如果只是化外蛮夷,西班牙人为什么要不远千里的来占领?天书又为何要大费周章的记录?你读得太快太笼统了,以我仔细品鉴的结果看,这吕宋确是一块天生的福地,气候适宜土地肥美,又被那些西班牙人整治得颇有条理。后日的什么‘南洋富商’,不少就是吕宋出身。这样一块宝地拿在手里,才真正是妙用无穷。”
“爹要在吕宋买田地?”
闫东楼愕然出声,心中却不觉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嘛!
果然还是自己的亲爹,依旧是那副熟悉的求田问舍贪得无厌的嘴脸,真是让人安心。
“有点悟性了,但还不够。”闫分宜道:“买田是为了种粮食,但南洋和天竺缺粮食吗?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姓穆的和海商谈买卖,一出手就是十万石的粮米。千里迢迢运进京来,居然还要比内地的粮价便宜得多。这样的好地方,买一点田土又够做什么的?我的意思是,将来如果真有什么‘吕宋之战’,朝廷把地方拿到了手里,你可以派几个贴心的管家悄悄到吕宋岛上走一趟,有什么产业都先置备着,以防万一……”
闫东楼的脸色微微而变了:如果说买田买地还只是偶一为之的投资,那排亲近下人去购置产业,其用心可就实在非同一般了。朝中大佬故土难离,一般不会将大量的财产安放在不熟悉的外地,贸贸然走这么大的手笔,那思路就只有一个——狡兔三窟退步抽身,要预先为自己留后路了。
“爹!”他低声开口,语气惶惶:“难道你……”
“没有什么难道。”闫东楼摇一摇头:“我现在倒是风光,过几年说不定也能风光。但归根到底又能风光多久?以现在的局势看,这天下的气数九成九是裕王的了,裕王的师傅高肃卿又是铁杆的清流。他要是上位掌权,你还能有个好?趁着我如今还有几分能耐,自然要为你们多考虑。”
他停了一停,随即叹息:
“我这心思也不是一两天了,但往日里总也找不到法子。下面那些庸官们也不过就是买买祭田藏匿一下财产,希图将来有一口饭吃。但这些手腕实在是浅薄可怜,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真要动真格计较起来,谁又逃得掉罗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有随意躲藏的余地!但这吕宋嘛——这吕宋却大大的不同,我仔细看过了,就算是顺风顺水,从广东乘船到吕宋也要少说半个月,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朝廷法度所不能及。只要能设法在此地埋下一子,料朝廷也难以发觉……”
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没有人比闫阁老更懂朝廷这台政治机器的可怕。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中土九州之内没有人可以抵御皇权的威严,一旦朝堂胜负底定,输家甚至没有资格讨饶。想要苟延残喘,唯有扬帆远行于海,逃窜异域他乡——换言之,润。
但可惜,现在不是润人大行其道的年代。无牵无挂的人可以拍拍屁股就走,闫阁老这样家大业大的重臣却必须考虑一家子的生计,子子孙孙长远的后路。寻后路的第一要义是隐匿财产,而先前放眼四方,则根本没有可以寄托他万贯家财之地。高丽封闭保守,见到大安逃人怕不是立刻就得扭送回国;东瀛倒是和大安不睦,但据说岛上穷得荡气回肠见之落泪,连高丽使臣都要嫌弃倭国没有肉吃——混到连高丽都要嫌弃伙食的地步,这凄惨程度当真也是独步亚洲天下罕见了。闫家与其投奔此处,还不如乖乖就在京中坐牢呢。
直到如今天书垂怜,更好,更完美,更贴切的选项才终于出现了——吕宋,偏远、富饶、美丽,又被西班牙人治理得整整有条,俨然颇有章法的吕宋,大量财富及资源淤积的贸易圣地,中原朝廷隔阂陌生而难以管理的异域。还有比这更妥帖、更合适的后路吗?
所以,在十几日的长久思索中,闫分宜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只要驱逐走西班牙人,他就立刻说动皇帝,以羁靡的名义将吕宋划归大安版图,算是开疆拓土一大功绩;而后再以改土归流为名,将中土流民分批迁徙至这富饶土地之上;而闫家转移资产的后手也就可以混在流民之中,趁乱小心布局了。
这个计划需要时间,需要精力,需要运气,需要中枢权力小心翼翼的配合。闫阁老现在还掌握着中枢权力,勉强还能保驾护航;但宦海沉浮风浪不知何时,皇帝的心意更是难以揣测;所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推动计划实施。而这计划实施的第一步,就是拿下吕宋岛。
财富依附于暴力而存在,只有驱逐走西班牙人的暴力换之以中国人的暴力,闫阁老转移过去的财富才能安全,不会沦为他人案板上的肥猪。当然,朝廷总是要改土归流,将羁縻的土地逐渐转化为实控。但以闫分宜的经验,这中间少说也得有三五十年的蹉跎。
三五十年沧海桑田,皇帝搞不好都已经换了几个,就算真有什么风波巨浪,想来也能一笔勾销。等到风平浪静,将来的闫家子孙再从吕宋洗脚上岸,所谓光鲜转身,岂不美哉?
这是比什么祭田隐产和珠宝金银都更稳妥的保险,牵涉到闫家百年基业的大事。即使以闫阁老的城府,提到这种大事,神色也不由微微郑重。他直起身来,注目凝视着儿子。
“只有甲寅变法成功,吕宋之战才能成功,只有吕宋之战成功,我们的后路才能从容布局。一环扣一环,丝毫差错不得。”他缓缓道:“所以,甲寅变法的进度绝不许出一丁点毛病,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闫东楼愕愕不知所措,到底还是只有点点头。
“那就好。”闫阁老平静道。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犹自呆楞的小阁老:
“这里面是欧阳进刚刚送来的信,你马上派人用快马送给那姓穆的。不必交代信的来历,就说你是你从我书房里偷来的,知道了没有?”
“……啊?!”
第84章 南下
收到闫东楼快马加鞭送来的紧要书信时, 穆祺已经跨过了黄河,于风陵渡换乘马车,改道往浙江而去。
拜托海商转交书信之后, 与葡萄牙的战争便再不可避免。所以海刚峰先行一步,带着大量的火器火箭回上虞预做布置,充分发挥主场的地利优势。而穆祺则迟缓一步, 押运的是某些足以扭转战局的秘密武器——虽然系统迟缓、愚蠢, 常常出一些匪夷所思的bug,但该有的功能还是有的, 只要穆祺愿意消耗他来之不易的偏差值, 依旧可以兑换出某些极为惊人的东西。
譬如现在这几十口用湿润棉花严密包裹,印着“轻拿轻放”的大木箱。
国公府的人口风极严, 被雇佣来的马夫和力工都浑然不知端倪,还以为只是达官贵人们运行李,只不过押送的东西格外精贵, 需要贵人亲自看管而已。这一列车队浩浩荡荡上百人,大概只有一同南下的儒望心头有数,晓得穆国公世子八成又憋了个什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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