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阁老思路转得很快,立刻趴在地上不再吭声。旁边的许阁老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摆烂了,居然也跪在旁边不吭声。臣子们一言不发,说明皇帝对得无话可说;所以真君干脆一拍桌子,趁机发泄胸中的火气:
“死了一波倭寇又有一波倭寇,长此以往,伊于胡底?所谓犁庭扫穴,不过空谈而已!”
趴着的两个阁老都不出声,只有世子答话。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诘问,他愣了一愣,居然老老实实开口:
“陛下圣明,臣谬言论事,罪在不赦。”
“养痈遗患,至于今日!如今倭寇都已经和建文余孽勾搭上了,你们还懵懂不知。朕的大臣,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世子再次老实回话:“这都是臣等见事不明之过,上遗君父之忧。”
“只是见事不明吗?到现在还不能清理倭寇的本土,这又是谁的过错?”
“这也是臣办海防不力的过错。”
问什么答什么,除了道歉绝不甩锅;如此温顺听话,以至于飞玄真君都愣了一愣,忍不住多看了世子一眼。至于趴着的两位阁老,那更是双目圆睁,偷偷向上窥伺,简直以为今天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君臣相处这么多年,在场的人可是太熟悉世子的脾气了。这位可从来不是什么逆来顺受温柔体贴的性格,而是高度危险且完全不可控制的火药桶;平日里尚且危机四伏,如果还有人胆敢上手招惹,那搞不好立刻就是螺旋升天的结局。高度危险不可预测,这样的人物哪里好招惹!
当然了,皇帝面前他倒不好当面顶撞,但也绝没有这样说什么是什么唾面自干的先例;大不了就地一躺直接开摆,总之不能白受这个委屈。
所以今天这又是怎么了呢?到上虞去试验火箭把脑子给撞坏了吗?
——自然,这就是大臣们以己度人,见识过于短浅了。没错,穆祺在大安混久了精神状态是有些危险(话又说回来,谁和老登待久了精神状态会安全呢?),但总的来说还是相当有底线的。到现在他虽然时常发癫到处创人,但依然有三不创:
首先,筹谋抗倭的人他不创,因为人家善;
其次,正在抗倭的人他不创,因为人家忠;
最后,有利于抗倭的人他不创,因为人家义;
总的来说,世上有大道理也有小道理,大道理管着小道理,老登阴阳怪气到处嘴臭胡乱甩锅当然很可恶,但他话里话外言辞尖锐,至少相当有抗倭的意愿,而且似乎还很有兴趣攻略东瀛本土。只要考虑到这一点,那被甩锅的怒火其实也就很好平息了。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老登都已经决定抗倭了,你让一让人家又有怎么了呢?
我们飞玄真君万寿帝君也不过就是一个五六十的大号宝宝而已,他又能有什么错呢?就算一时脾气暴躁口不择言,那也一定全都是倭寇的错——都是倭寇阴狠歹毒激起了皇帝的怒火,才让真君无处发泄,居然甩锅到了世子的头上!太坏了倭寇!
果然是此世界全部之错,世上每有一百件错事,就有一百零一件是他们做的!
有鉴于此,世子默不作声甘心忍受,其实心里并没有生出什么火气。他的底线其实很低,只要老登大方向上不出岔子,小问题大不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飞玄真君倒明显有些不适应,愣了片刻之后,居然主动放缓了语气——说实话,他只是一时上头想要骂人,倒真不是有意针对谁:
“……如此种种,你打算怎么办?”
“臣罪滔天,自该设法弥补。”世子恭敬道:“从葡萄牙处缴获的战船还在修缮,大概两个月后能够完工。到明年三月开春,兵部应该能凑齐一支可用的舰队。”
“一支舰队就能解决东瀛本土?”
“这一点的难度不小。”世子字斟句酌,显然先前已经思考了很久:“但只要船坚炮利,其实可以沿海岸迂回作战,用清妙——用燃烧·弹焚烧港口,摧毁对方的海运能力。”
中原远征东瀛非常艰难,那反过来也是一样。东瀛倭寇也不可能开着几艘小船就漂洋过海出没打劫,肯定是要有完善的后勤基地。烧毁了港口就等于摧毁航运节点,可以极大程度的打击对手航海的能力,效果极为显著。
这是中英鸦·片战争时英方用过的手腕。所以说,殖民者真真是极好的老师,他教给你的每一堂课每一点见识,都一定要认真学、仔细学。这是血买来的教训,一点也不能拉下。
飞玄真君当然听不懂这个战术,但他完全的信任世子——喔不,信任天书,所以毫不迟疑的开口:
“那谁可以担此大任,领兵出征?”
“这当然由陛下乾纲独断。臣不敢多嘴。”
“这个时候还来敷衍!”
“是。”世子不能不开口:“戚元靖、俞志辅敏达坚毅,才堪大用。”
说实话,戚元靖到现在也只接触了近海水军的指挥而已;能否胜任远洋作战,其实颇有疑虑。但横竖他们也只是依仗先进技术上门踢馆,指挥不指挥其实也无关紧要,只要能控制军队就好。
当年带英横扫天下,是因为海军中都是能征惯战的天才将领么?还不是器物上的优势实在太大,就算往船里塞进去一群花钱买官的酒囊饭袋,依然可以所向披靡?
飞玄真君翻着眼皮想了片刻。他当然不知道这两人的能耐,所以仔细回想的是他们的履历:俞志辅尚且不清楚,但据锦衣卫的回报,上虞海战之时,戚元靖似乎与海刚峰关系极佳,相知莫逆。
——妥了。
他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你写个条陈来朕过目。银子的事情……过完年你找李再芳就是。”
没错,飞玄真君揣度许久,终于痛下决心,决定自己出钱了——如果要兵部出钱,必然是上下牵扯琐事繁多,如若把事情拖得太久,搞不好就会让倭人逮住机会,趁机往自己脸上拉一泡大的。金钱诚可贵,小命价格更高。为了安全着想,真君也不惜成本了。
再说了,倭国不是有什么金矿银矿,花不完的聚宝盆么?他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既然出了军费,将来当然也该理所应当要占战利品的大头。今天的开销是为了明天的收入,只要这样想一想,其实也就能心平气和了。
世子行礼:“遵旨,臣会定期将账目呈李公公过目……”
“你给他过目做什么?他看得懂吗?”皇帝很不耐烦:“你把事情办好,找他签字要钱就行了!何必啰嗦!”
多一个流程就多拖一点时间,多拖了时间皇帝的安全就可能受威胁。在这种时候,真君还是非常之拎得清的。反正世子也没有染指兵权,他何必搞这些除了制衡拖沓以外屁用不顶的规矩?
世子愣了一愣,再不做声。
如此快来快去迅速对答,以高效到近乎匪夷所思的效率果断敲定了一件大事。皇帝扭了扭脖子,才终于舍得将注意力分给全程吃瓜毫无参与感的两位大学士。
到底要顾及君臣的体面,在尽情发泄完焦虑与不安之后,皇帝还是勉强点了一点两个重臣:
“两位大学士有什么见解?”
能有什么见解?懵逼不已的闫阁老只能颤巍巍的磕头,表示自己绝无异议。至于一旁的许阁老……许阁老默然片刻,忽然直起了身:
“臣有内情要上陈。”
皇帝微微一愣,随即眯起了眼睛。
他当然清楚许阁老的底细。许家——或者说清流多数的官员,都在南方有田有土,根基深厚;彼此的关系盘根错节,是外人万难瓦解的利益网络;这样牢不可破的血缘姻亲,往往是朝廷施政中莫大的阻碍,纵有千钧重力,亦难以破除;为一党之私利妨碍国家大政,乃至当面与皇帝对顶,亦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一念及此,真君的脸上忽然没有表情了:
“你说。”
“臣要告发江南诸府私通倭寇。”许阁老清清楚楚道:“祸乱朝纲,罪不容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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