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药养生丹是历代皇帝常用的补药,大多也就是加点鹿茸人参灵芝等珍贵的药材,除了热性太大,吃一吃也没有什么。可唯独老登别出心裁,照着丹经又命人着意添了许多,号称是“别有奇效”,“近于仙药”,而且药方密不外传,还是朝野中莫大的一桩悬案。
……可是吧,根据后世历史学的考古,这所谓的“秘方”,不过是在原本的药物中加入了鹿血、人乳与犀牛角粉混成的“赤汞”,以及以童男童女尿液提取成的“秋石”;依靠外源的激素刺激人体免疫系统,制造出精力旺盛不惧风邪的假象。其中的高蛋白质物质搞不好还中和了部分重金属的毒性,是老道士能活到现在的重要保证。
在多年前被宫女勒得险些蹬腿之后,老壁灯是不敢搞太过恶心的邪术了,可仅仅想起所谓的“秋石”,穆祺便只觉头皮一阵阵的发紧!
他僵着双手捧着那几粒用绸缎包裹的丹丸,只觉不小心接触到的肌肤发热发烫灼痒难忍,别扭僵硬中仿佛已经隐约感受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液体,真恨不能立刻扔下这盒奇葩药物将手搓他个九九八十一遍!
或许是将他的呆滞与麻木理解为了受宠若惊,黄公公喜滋滋的开口了:
“这还是陛下亲自挑选的赏赐,世子可要好好使用,不要辜负圣上的一片心呢。”
闻听此言,穆祺当即就是一个寒战。作为四海八荒独一无二的巨婴老仙男,飞玄真君的赏赐从来不仅仅是荣宠恩遇,更是对臣子细致入微的考察。蒙获恩赏的大臣不仅要感激涕零尽忠竭力,更要在日常生活中随时使用这些包含圣上仁德的赐物,以示自己念兹在兹,时刻不忘飞玄真君还不完的恩情。要是收到赏赐后束之高阁,再不动用,就难免会被真君怀疑为腹诽心谤、事君不忠,那后果难以预料。
——要知道,夏衍夏首辅就是因为拒绝穿戴御赐的青叶冠与素道袍,便险些被飞玄真君整得家破人亡,至今仍有余悸呢。
真要是青叶冠素道袍这种衣着上的东西,穿一穿也就罢了,大不了就当头上多点绿。但丹药这种东西毕竟是要进嘴的,而穆祺本人可是一点也不想和老登分享他的会员制餐厅!
眼见黄尚纲的眼神越发期盼,穆国公世子的额头不由沁出了一点汗水——显而易见,他必须要迅速想个敷衍过去的借口,否则黄公公便必然要留下来继续等待,直到亲眼看到他将丹药塞进嘴里不可!
那种事情不要啊!谁特么愿意品鉴秘制小丹药啊!
慌急之下,世子脑中灵光一闪,立刻郑重下拜:
“在下明白圣上的意思了,一定谨尊圣意,不敢有违。”
黄公公愣了一愣:“圣上的意思?”
圣上也只是让他来送一趟赏赐啊,又能有什么其余的意思?
“公公有所不知,圣上的旨意都隐伏在这副丹药里了。”穆祺正色道:“百药保生丹者,北方一带又呼为‘舒易丸’,‘舒’即为‘速’,‘易’即为快,显然是陛下在催促进度。陛下的吩咐,做臣子的何敢不从?我一定尽心竭力,将恩荣宴的大典办好,还要将万寿的贺礼预备齐整,聊表寸心。”
黄公公不觉有些茫然。他跟随飞玄真君也有数十年之久,自问对圣意颇为熟稔;但如今思前想后,却实在不觉得真君传话时有什么催促的暗示,倒更像是随意找了一件寻常的赏赐而已。
不过,再如何思来想去,黄公公终究不敢下什么定论。飞玄真君是当今首屈一指的谜语人,最喜欢以哑谜来暗示臣下;没有人敢说自己完全猜透了真君的心思,也就没有人敢否决其他人的推测。一切解释权最终归真君所有,无论这一盒丹药到底有什么意思,都轮不到太监来判断。
黄公公只能转移话题:“世子还要筹备万寿的典礼?咱家原以为那火箭就是贺礼呢。”
无论是什么奇技淫巧,能以烟花拼出“真君万岁”四个字,都已经是耀人耳目,相当拿得出手了。
“那原是为恩荣宴预备的,不过在郊外预先展示而已。既然已经展示过一次,就不能再算是独特的贺礼。这样了无新意的东西,又怎么还能进献给陛下呢?”世子从容不迫:“再说了,万寿当日多有老臣来进贺,也不能将动静闹得太大。在下的心思,还是想进献一些文字翰墨上的新巧东西。”
这也是穆祺筹谋许久的备选方案。由于氪金科研将国公府的库房榨得一穷二白,实在没有办法卷赢满城的勋贵,只能设法另辟蹊径;他思来想去,打算让赵菲出马,逼迫二圣手抄个五万字的《道德经》、《北斗经》、《太上感应篇》,以北宋宫廷密藏道经的名义献上,主打一个量大管饱,力图迎合飞玄真君的审美。
如今大安收藏宋版书成风,送一套宋廷典藏的道经也还算拿得出手,但也仅仅只是拿得出手而已——老道士修玄求仙数十年,臣下为谄媚圣意百般搜刮,基本将市面上能够找寻的孤本道经尽数收入宫中,如今已是堆积如山再无稀罕;区区古籍珍本,已经难打动飞玄真君骄奢无度的老仙男之心。
但偏偏今年又是至关紧要的关口,海刚峰上任江浙后海防改革的事务全面推开,进度丝毫容不得退转松懈;在这样微妙紧张的时候,务必要保证老道士身心愉快精神正常,竭尽全力维系朝政的平衡。这也是他忍辱负重,不惜压着恶心也要搞出“真君万岁”一类狠活的缘故。
眼看进度条已经走了九成,在这种节骨眼上,万寿贺礼是一丁点茬子也出不得的!
谁也不知道老登能作出什么大妖,所以穆祺思索再三,至今犹豫不能决断,只是顺口敷衍厂公一句而已。
但黄公公听到这句解释,心中却不觉微微一动,随即笑道:
“世子要预备文字翰墨做礼物,咱家也不敢多嘴打听。不过咱家这里恰恰就有个舞文弄墨的人才,正要寻个下处过活,不知世子这里有没有空闲的位置?”
黄公公先前就隐约打过招呼,只不过没有花时间细说,穆祺也就没有多问,现在郑重托付,穆祺自然一口应允:
“不只是哪位高人,我这里随时恭候。”
“哪里就谈得上‘高人’两个字?”黄公公笑道:“也不过是咱家的儿孙们举荐的人才,看着还有点样子罢了。此人正是今科的举子,姓吴名承恩,号射阳山人的便是;虽然科场上一向不得意,却颇有一点写话本的歪才。世子量才使用便是了。”
为了遮掩吴承恩及《西游记》的真面目,黄公公有意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但这番功夫显然是纯属白费,世子瞳孔地震呼吸暂停,几乎是掐着自己的胳膊才硬生生憋住了一声惊呼,只能赶紧将头低下仔细打量那两颗有幸被老登改造过的秘制小丹药,借着恶心劲生生压住了异样的狂喜。
——早在听闻吴承恩大名的时候,穆祺就已经动了私下招揽的意思,只是忧虑李句容看出什么端倪,一直没有找到良机而已。想不到如今天随人愿,这张绝世的卡牌到底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神魔小说,启动!
那一瞬间的兴奋与躁动,大概绝不亚于抽到海刚峰张太岳之时,只不过穆祺于狂喜之中依然保持理智,知道东厂提督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举荐一个无名无姓的举子,更何况吴承恩还有李句容这一层关系。于是他强行按捺喜悦,试探着发问:
“厂公举荐来的人才,当然要重用才是。只是我这里都是些琐屑的小事,不知道会不会委屈了这位射阳山人?”
“哪里敢谈委屈两个字!”黄公公笑道:“客随主便,世子随意安排也就是了,怎么轮得到外人插嘴呢?”
……看这个意思,倒并不像是有意针对着他在做什么老谋深算的安排,估摸着只是把人塞进国公府充数而已。换言之,只要不触动东厂的底线,世子可以正常的使用这位射阳山人,不必有什么顾忌。
穆祺笑意盈盈,心中盘算片刻,极为恭敬的行了一礼,语气亲热而又柔和:
“那就一切听厂公的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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