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沉默片刻之后,只干巴巴说出了一句:
“世子高见。”
世子微微一愣,以极为古怪的眼神看了儒望一回,而后才慢慢开口:
“如果算上这一回,如今扣押的商船中,已经有三艘是往吕宋买火铳的了吧?”
戚元靖道:“正是。”
新式火器还没有经过海战的检验,但欺负起商船却是手拿把攥;这几日世子调动天津及浙江的战船全线出击,几乎每一次出动必有斩获。而世子手脚宽松,同样让被招募来的水手们大为喜悦——只要将火器火药等敏感物资上交;剩余的浮财基本上是可以自己保留的;如果价格公道,还可以到海商儒望先生处兑换现银,无论怎么都相当划算。分配制度公正后下面的积极性大为增长,可以反馈出足够真实且丰富的消息。比如世子就知道,这几回截到的商船规模相当之大,并不像是民间自发的船队,更像是由国家机器所组织的贸易。抓捕到的倭国水手态度颇为古怪,在审问中同样是以某些“大官”的身份在为自己作保,隐隐威胁这些不知来历的“海盗”。
由国家机器出面组织,大规模采购火铳和火药,甚至不惜与西班牙人勾结……
世子叹了口气:
“……看来大战在即了。”
·
当年的二月二十八日,由被俘虏的葡萄牙旗舰所改造成的“兴献皇帝”号战船由浙江上虞出发,再次赶往东瀛-吕宋航线,试图拦截过往运输火铳的商船,切断东瀛获取外援的输血管。
这种近似破交战的打法已经进行多次,每一次都非常顺利。但这一回的作战却遇到了阻碍,兴献皇帝号所拦截的商船由幕府出面组织,随行有大量战船护送。而中倭双方积怨已久,战船刚一接触,大战随之爆发。
不过,虽然这一次仓促遭遇的战斗被视为中倭海战的开幕,但因为参战的水手识字甚少,这一次海战的记录并不算多。尽管如此,有一点却是后世历史学家们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的——在惊慌的失措的向幕府船只倾泻完大半火箭之后,刚刚才接触海战的水手们只花了半刻钟的功夫就迅速镇定下来,并在大量的战船废墟前,意识到了某个至关重要的要害:
——原来我们这么强啊。
·
当然,如果以后世的观点看,水手们的错愕其实没有什么价值。海洋不同于陆地,无遮无拦不偏不倚,无法应用任何战术兵法,是纯粹硬实力的比拼;在这种比拼中,船坚炮利的一方就是无往不胜,掌握了先进火器的一方就是所向披靡,根本没有例外;此战的结果早就可以料定;甚而言之,设若抛开火器不谈,当时“兴献皇帝”号的表现亦绝不出彩,甚至因为水手惊慌失措的操作误击商船,损失了大量的战利品人质,严重损害己方利益;整场战争举止无措,只能用糊涂来形容。
可如果考虑到大安过往的历史,那么这一次海战的意义却又是重大的。不要忘记,在三宝太监下西洋之后,至飞玄真君重振海防之前,中原海疆已经数百年形同虚设,仅仅只能在岸上抵抗倭寇;数百年生死阔别,长久的茫然与无措已经转化为某种思想钢印式的习得性无助,没有任何人能够相信,或者敢于相信,朝廷居然还能在海防上取得什么大的成就。
这“任何人”之中,甚至包括了积极鼓吹海贸的穆国公世子——如果不是心中忧虑胆怯,又怎么会剑走偏锋,仅仅只敢派遣海军截断商船呢?
所以,历史学家们才相当重视“兴献皇帝号”的这一次初战。初战本身的结果就是最大的意义,它意味着,在封闭、保守、与海洋隔绝了上百年之后,茫然无措而近乎软弱的中原王朝,终于通过一次小小的战役意识到了自己在海战上的实力——这是在开战之前,连穆国公世子与儒望都不敢揣测的战力。
对于周边的岛国来说,这可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第115章 决战(上)
自二月二十八日, 兴献皇帝号与幕府战船短兵相接之后,中倭双方的海上局势便一触即发,到了极为紧张的地步。但此次海上的交锋却甚为微妙, 展现出了与以往国战迥然不同的特点:直至矛盾彻底激化为止,中倭双方都并未宣战,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进入战争状态的迹象。如果考察双方中行政中往来记录, 那么直到兴献皇帝号与倭人大打出手为止, 倭国幕府都还依旧没有搞清楚他们的敌人是谁,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是浙江一带官府对先前倭寇入侵的报复, 只不过报复格外强力而已;至于所谓“主动发起对倭战争”的大安——从通政使司的日程安排来看, 当时大安朝廷的工作重点,是发动六部弹劾穆国公世子。
所以, 此次中倭海战又被称为后世称为盲目痴愚之战。其中,倭国德川幕府为“盲目”,直到被一巴掌扇到脸上, 都还不清楚自己是在与什么作战,全程都在茫然与无知之中;这样的盲目本来已经足以为后世所笑,但与它的对手, 被称为“痴愚”的大安中枢相比, 却又不算什么了——按当时官吏的笔记奏章,到海战结束为止,大安朝廷可能都根本不晓得自己居然和倭国人打了一仗。那时的文官们都在忙着收拾穆国公府呢。
一个盲目, 一个痴愚;一个不知道敌人是谁, 一个干脆不知道已经开战。这就是那时东亚大区绝妙的匹配机制,卧龙与凤雏的激情碰撞, 便是如此的迷人。
也正因为如此,双方开战的过程才显得如此荒诞、滑稽、令人匪夷所思。譬如, 后世历史学家大书特书所谓兴献皇帝号截击战船、“中倭第一战”的重要意义,但却始终回避交战的具体细节;而根据船长的回忆(一个稍稍懂点文书的老水手,记载相当可信),在初次接触到倭国战船时,没有见过世面的水兵实际上是“大为惊哗”、“混乱一片”,赶紧要拉开距离以防变故,结果是某个新手操作失误,一不小心发动了甲板上预备的飞玄真君号,十几枚火箭倾巢而出,居然间将围拢来的战船炸成一片火海。于是惊慌失措的水手“面面相觑”,才在爆炸与惨叫中后知后觉的“憧然醒悟”。
所谓盲目痴愚之战,大概就是这么个水平。
但无论怎么样的菜鸡互啄,该打的还是要打下去;双方的怪异表现,也正因此永载史册,影响不可计算。在此,仅列举海战中的重大事项:
三月五日,外出巡逻的兴献皇后号与佐贺藩的战船相遇,再次爆发大战,克之;倭国举国各大名随之震动。同日,大安朝廷倒穆政潮臻至高峰,弹劾奏章走完所有流程,终于下六部公议,消息泄漏,舆论汹汹不可决断。
三月十八日,再次巡航的兴献皇帝号遭遇自吕宋出发,向熊本、福冈各地运输刀剑的商船;依照内阁所颁布之《航海条例》(由翰林学士张太岳及工部侍郎闫东楼受命草拟),暂行扣押。消息传入东瀛,德川幕府预备召集强藩议事,共论大局。与此同时,大安六部争辩多日,论罪已定,认为穆国公世子“举止跋扈”、“狂妄错乱”,过错不可胜数;建议罢黜一切职位,驱逐出京流放金陵,交给他亲老子看管;胁从尽皆下狱。
三月二十五日,由葡萄牙旗舰改装而成的兴献皇帝号及兴献皇后号再次集结为舰队,游弋于东海至南海方圆千余里之间,彻底截断了从西班牙殖民地到东瀛本土的商路。此时的航海技术仍然不够发达,在缺乏坐标及水文资料的远海,笨重的商船只能延几条特定的航线行驶;一旦控制住这几条航线,即使大海茫茫无边无垠,也再难自由往来了。
这是控制后勤围点打援的妙计,只要能持续控制往来的商路,围也能将倭寇围死。实际上,临时拼凑的舰队效用卓著,的确钉住了倭国至关重要的武器贸易命脉,引发了幕府统治下难以应付的动荡。但这场卧龙凤雏的战争却一如即往的发挥稳定——在拦截了大半个月的后勤之后,受命指挥海战的戚元靖不得不调整策略,撤回舰队,预备一次大规模的决战。
这种变故倒不是因为战略上的失利,而纯粹是因为战术上的无能。为了准备海防,穆国公世子在京城郊外及天津大量的招募工人制造火器,不惜代价的炮制出了天量的火箭与火药。但即使是这样开销巨大的火器,也顶不住海战的消耗——驾驶战舰的水手们根本没有海上作战的经验,他们只会疯狂倾泻火药,依靠器物的优势博取胜利;于是胡乱扫射之下,浪费的火箭大大超过了估计,以至于连存货都不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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