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穆国公世子入内阁,挨喷的却是自己这样莫名卷入的无辜臣子?
为什么在拖累别人下水之后,这姓穆的还能恬不知耻,公然在受害者面前谈论此事!
天理在哪里?公正在哪里?穆国公世子的脸皮又在哪里?
赵尚书震惊了,赵尚书无言了;赵尚书从政数十年,头一回感受到了呼天天不应的悲愤与冤屈!
但穆国公世子还不肯罢休,又补了一句:
“而且,这个奏折还是尽快办理的好,不然耽搁太久,只怕言官会骂得更厉害。”
赵尚书呆呆道:“……为什么?
“因为我五天后就要去参加一个文会,为外地宗亲的使臣接风。”世子理直气壮:“文会上限定了要做一诗一赋,我也是推脱不掉的!”
以世子的水平,当众吟诗作赋展示文采,和欣赏猴子上下乱窜有什么区别?——他丢脸不要紧,但这文会上丢人现眼表现一旦宣扬出去,那必定刺激得言官们神经紧绷血气上脑,破防后喷人的火力还要强上十倍不止。到时候天翻地覆雷鸣点火,漫天口水倾盆而来,就不要怪世子言之不预了。
“当然,我个人是无所谓的。”世子很宽宏大量:“只是担忧那几日当值的大臣,平白遭了池鱼之殃……对了,五天后当值的大臣是谁来着?”
赵尚书:…………
你猜是谁啊?
虽然内心有千万句脏话飞奔而过,但重臣到底是重臣,不会因为一点口水就随意退步。他沉默片刻,还是咬牙开口:
“……内阁自有规制,总不能为了外头两句闲话就改弦更张。”
虽然依旧是拒绝,但口气已经非常软弱了。
世子是通情达理的,倒也没有过于逼迫,只是叹了口气:
“内阁能坚持到底,当然是最好的。但怕就怕言官们的嘴太毒了。本来就事论事也没什么,只是言官口快起来,往往东拉西扯,陈谷子烂芝麻没个休止,乌乌泱泱,乱了正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到“东拉西扯”四个字,赵尚书嘴角不由轻轻一抽。他本来是攀附夏首辅上的位,如今为了落井下石猛踩势弱的闫党,才蓄意阻拦闫东楼负责的海贸事务,装模作样的百般拖延。可一旦被言官翻出老底,那这番肮脏的心思多半就保不住了。
而且,赵尚书心中还有个更隐秘,更不可告人的过往……昔年大礼议事发,百官于左顺门外哭谏逼宫,彼时尚为给事中的赵尚书也曾躬逢其盛,在人群中跪过那么一回,只不过见机得快,在锦衣卫关门清场前及时开溜,没有被廷杖波及而已。
多年来赵尚书低调内敛,一意媚上,也从来没让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看出过端倪来,甚至圣眷优隆,一至今日。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设若弹劾风波中泄漏出一星半点……
赵尚书默然了。
穆祺道:“在下也是为内阁考虑。言官们要说闲话是管不住的,但可以设法转移转移视线么。我算过了,这份奏折推行之后,仅仅靠青词鉴赏的版税,言官们今年立刻就能多十五两银子的进项。下面的小官都过得苦,有这十五两补一补,也算是圣上恩泽,多发一回奖金。言官们的怨气平息了,事情就好说得多了嘛!”
这句话入情入理,连赵尚书也没法回驳。不动国库就能加福利加待遇,这是上下都欢迎的大好事,谁要是不识好歹从中阻拦,那后果可就不好讲了。
世子谦虚道:“这就是我的一点粗浅见解……大司寇,你也不想自己被言官喷得满脸花吧?”
在木然许久之后,赵尚书终于拈起毛笔,在奏折上匆匆写下票拟:
【照准】
·
票拟之后,穆国公世子心满意足,拎着几份奏折去找司礼监批红去了。而在旁办公的高学士围观了全程,那当真是大为震撼,眼珠子都要捡不起来了:
天爷呀,原来票拟之权还真可以这样硬抢啊!
第39章 泄密
内阁当中没有机密。奏折与票拟刚刚送入大内, 穆国公世子强迫重臣拟票的过往便随风扩散,绘声绘色耸人听闻,在一众大佬的心中激起了无穷的惊骇:
……还有这样办事的吗?
但不久之后, 更大的惊骇便迎面而来了。那封荒谬绝伦被强迫书写的票拟经司礼监批红上交,居然没有被飞玄真君连折掷出永不叙用,虽然立刻派了太监怒骂穆国公世子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但到底是将奏折给发下去了。
虽然还要经给事中审核稽查, 但言官们怎么会批驳给自己加福利的政策呢?只要流程一过,这份圣旨便算是板上钉钉了。
整套过程如此之顺畅丝滑, 以至于奉命宣旨的黄公公诧异莫名, 仔细细将内容看了数遍,最终还是没有挑出什么错漏来。于是那一份匪夷所思, 便真正是无可言喻了!
说实话,当初黄公公一意举荐世子,本意也不过是看在往日合作的情面上给国公府卖个好, 顺带着为安排吴承恩的事体打一个伏笔,那是压根没想过会有今日的局面——以他往日的想法,且不说世子通过筛选的机会微乎其微, 就算真过了筛选进内阁, 又怎么可能在政务上与诸位久经磨砺的老臣争锋?这样年轻气盛的角色,能在内阁站稳脚跟就算侥幸之至,充其量不过办事的添头而已。
但以现在的局势看, 穆国公世子这何止是站稳脚跟啊!这直接就是在内阁抢班夺权一手遮天了!
我原本以为刘瑾张永已经天下无敌了, 没想到还有人比他们更跋扈专横,这到底是什么人物?
黄公公心中五味杂陈, 宣完旨后木立当场,呆呆不能言语。世子倒非常懂人情世故, 先是熟练之至的下拜谢恩加请罪自责,迅速打完一套丝滑小连招;然后请黄公公上坐喝茶,又亲热称呼公公为“保保”、“厂公爷”——国公府自有消息渠道,已经打听出了是黄公公一力主张的名单;如今心愿得偿,当然要好好感谢公公。
被热情感谢的黄公公:…………
……真的,世子叫他爷做什么?该他叫世子一句活爹才对——活爹,活爹,活爹你收了神通吧!咱家在中枢混了这几十年,也没有见过谁这样搞政治斗争的呀!
大概是因为心事重重,黄公公全程都没有怎么说话,只是愣愣的听穆国公世子发挥。等到世子委婉的提到“不知何以为谢”时,他才猛然一个激灵,赶紧握住了世子的手:
“什么谢不谢的,咱家只求世子一件事。日后,日后世子若有个什么举动,可千万别把咱家的名字说出来呀……”
世子:“……啊?”
·
虽然黄公公的语气实在古怪,但春风得意的世子丝毫没有受打击。为了表示自己勇于任事的担当,国之栋梁穆世子马不停蹄,在午饭后又赶回内阁,继续翻找奏折。
当然,世子还是有分寸的。他倒也不敢动朝中的紧要公文,只是把沿海的琐屑公务整理出来,逐一挑选积压已久的奏折。
内阁乃国家中枢,统领两京一十三省所有要务,日程繁重规制严苛,有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便会被随手搁置,化为值房内永久吃灰的废纸,坊间名曰“断烂朝报”。
若真是寻常的琐事也便罢了,以近日的局势而论,沿海上报的消息搞不好就要牵涉到走私及海防的重点,即使是断烂朝报,也有不少的情报价值。
穆祺选了十几份奏折塞入袖中,左右一看空无一人,只有同样轮班的高学士还在兢兢业业撰写纪要。他将公文扬了一扬,出声招呼:
“好教学士知道,我先将这些奏折带回家票拟了哈!”
高学士:…………
见识短浅的高学士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世子在出入的名簿上登记。且不说内阁票拟之权不得擅专,就是以朝廷积年的惯例,议论政事也该在中枢值房,没有回家私相授受的道理——内阁开辟这数百年以来,也就是昔年的张璁、杨廷和等首辅深得圣心,时而有这个独断专行的资格,其余人等哪里敢放肆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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