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现银。”
喔……啥?
这一句解释石破天惊,不但前面的几位阁老瞠目结舌,就连缩在后面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当乖宝宝的穆国公世子都愕然抬头,愕然而不敢相信:
——六百万两现银?
喔,不要误会,世子倒不只是为区区六百两的数字而惊讶;事实上人在朝廷久经磨砺,这种数字也不算稀奇。别说国库每年的进项,就算是内阁中几位大人家中的浮产,一一抄下来都绝不止六百万两;至于许阁老家几万亩水浇地、数百纺织作坊之类的不动产,其价值更不能以区区金银计算。所以说,六百万两这个数字其实并不惊人,惊人的是“现银”。
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自两汉将露天的金银矿开采殆尽之后,中原就成了不择不扣的贫银国,白银矿产比铜矿还更为短缺;朝廷一年的岁入是一千七八百两白银,但大半都是用粮食布帛及铜钱折算,真正能入库的现银也就三五百万两上下,足可见资源之匮乏。在这种大背景下,贪官们靠文物田产和珍玩攒出高额身家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居然真能在此贫瘠之至的储藏中搜刮到数百万两的白银。
要知道,历史上闫阁老倒台闫党倾覆,抄家名录《天水冰山录》中,现银也不过只有百万余两啊!
考虑到闫阁老与小阁老的捞钱手段,这样怪异的对比更是匪夷所思之至……天下厚颜无耻之捞钱圣体,难道还能在同一个时代出两个吗?
大安的百姓,总不至于倒霉到了这个地步吧!
在场众人倒并不清楚中原矿藏的底细,但这也不妨碍他们敏锐察觉到数字之后诡异莫名的现实。所以满朝重臣屏息凝神,继续听皇帝阐述锦衣卫上报的荒谬事实:
“……钦犯的逆产大半都存在地窖中,没有来得及运走。”真君漠然道:“他们打开了地窖,发现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银子——还不是一锭一锭的白银,而是熔融之后铸成了上千斤的银球,搬也搬不动……”
穆国公世子垂下了眼睛,收敛住漠然的神色:
什么叫“上千斤的大银球”?不过“没奈何”嘛!
所谓“没奈何”,应该是白银大量输入中原后富商们的发明,因为银子太多用也用不完,所以干脆熔铸成大银球储存起来。一个大银球上千斤重,就算是盗贼打开了地窖也绝对没法全偷走,所以号称“没奈何”。通过这样原始而可靠的的手段,巨量的白银被沉淀在层层深土之下,谁也不能估算出具体的规模。
当然,这种土拨鼠一样的深敛密藏,正是所谓地主阶级反动性的深刻体现之一。巨量的财富被严密封存在土中,既不用做投资也不用做消费,从此脱离于社会循环之外。新技术勃勃生发而嗷嗷待哺,守财奴却占据着巨额的金银抱残而守缺,切断循环阻绝革新,直到将整个文明拖入到僵死的绝境中为止……什么叫地主阶级阻碍生产力发展?这叫地主阶级阻碍生产力发展。与这老僵尸一般的角色相比,资产阶级再怎么血腥残暴,那都是生机勃勃的先进力量——至少人家还会投资技术研发,推进社会进步嘛!
当然,这守财奴一样的习惯弊端多多,却无疑是大大便宜了抄家的锦衣卫;“没奈何”圆球盗贼搬不走,急于逃命的钦犯更搬不走。巨量的白银留在原地,极大的震撼了负责查抄的皇帝亲信,也当然极大地震撼了皇帝本人。
所以,真君稍一沉默,冷冷开口:“这些钦犯哪里来的这么多白银?”
这句话简直明知故问,在场的人都能将答案猜个七七八八。但正因为彼此都有猜测,所以反而不好开口。如此尴尬的等待片刻,还是老实人李句容硬着头皮回话了:
“……大约是走私所得。”
“走私所得。”皇帝轻轻道:“走私的规模有这么大吗?”
李句容:…………
……你这话还让人怎么接?
不过,寥寥几句问话之间,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终于将他的底细给抖出来了。说实话,如果锦衣卫抄出的是一堆古玩珍宝稀奇玩物,甚至哪怕只是十余万几十万或者上百万白银,可能真君也就欣然笑纳了;但六百万两白银实在是太大了,巨额的数字以量变引发了质变,反而激起了皇帝难以揣测的恐惧——起码有六百万两以上的白银悄无声息地流入了国内,而他居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捞钱可能不是什么问题,京城里其实多得是捞钱没够的废物,更不用说还有闫氏父子之类的奇才;飞玄真君和光同尘,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忍耐;但这样一笔富可敌国的资金完全逃脱了中枢的掌握,那才成了天大的问题!
土地房产需要费力折变,古董字画只能在小圈子里流通;但金银不同,金银到了哪里都能使用,到了谁手上都是天然的货币。六百万两白银沉甸甸在手,如果真是不计代价地砸下去,在家里养个上千死士恐怕都不是难事;到了那个时候……
真君当然爱钱,但更爱的却是皇位。也正因为如此,昨夜他收到线报后并未狂喜,而是勃然发怒不可自制,千万种猜想徘徊于胸口,乃至于辗转不能入睡,竟因此伤风致病,不能不扶病召见内阁。
虽然如此,大半夜未睡的真君思路依旧清晰。他以手捶床,厉声道:
“——原来规模如此之大,朝廷居然都还不知道!内外大臣,真是当的好差!”
众人赶忙垂首谢罪,内心却各有嘀咕。说实话,走私集团一口气整出这个大活,诸位重臣确实颇为惊异。但思来想去,这种私下的贸易怎么会兴盛到这个地步?还不是几代皇帝忽视海防忽视贸易,一纸诏书一禁了之,上下摆烂出来的结果。只不过真话难听,大家只有沉默而已。
可皇帝当然不会做什么反思,所以一室静默之中,只听到他阴阳怪气的低语:
“几个走私的官,地下的现银就有五六百万,朕每年却还要向人讨钱过日子!朝廷成了这个样子,朕还蒙在鼓里!没有靠得住的人了,一个一个都是如此……”
一干重臣默默低头,以鼻观心,是真被这老登整得有些疲了。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皇帝缺失安全感后的歇斯底里(当然这老登对安全感的要求也太高了),但这种养痈遗患的事情终究是飞玄真君亲手姑息出来的;事情的发作并非一朝一夕,平复当然也并非一朝一夕;再说了现在钱也抄了人也杀了,皇帝就是不满到了极点,眼下又能如何呢?做人总还是要现实一点!
皇帝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不能叫大臣们把死人复活以后再拷问一遍。所以大家以惊人的默契静静等待,等待着皇帝发完这股邪火恢复镇定——以往日的经验来看,这大概也是应对老巨婴唯一的办法了;所谓处变不惊,庄敬不移,则圣上躁怒自去云云。
可惜,他们还是太低估了真君作妖的本事了。在阴测测放完话以后,皇帝咳嗽了几声,喝了几口心腹太监捧上来的热水,冷冰冰开口:
“这些银子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朕听说,如今只有那泰西的什么‘西班牙’,国库殷富,有资格出得起这么多的白银。”
众人:……啊?
第128章 担忧
皇帝这一句话猝不及防, 在场众人都颇为愕然,在静默片刻之后,还是老实人李句容小心开口了:
“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真君冷声道:“能拿到这么多银子, 必然是有西班牙人在背后扶持!”
李句容更茫然了。大安倒不至于闭关锁国僵死封闭如满清,但作为螺丝壳里的天朝上国,对外藩的消息基本也兴致缺缺。李句容出身江南, 能分辨出泰西诸国中有个“西班牙”, 已经是文官中难得的博学了;你要让人家再详细了解西班牙崛起兴盛染指东南亚之种种底细,那确实是难为人子。
所以……所以他踌躇半晌, 还是小心开口了:
“兹事体大, 臣不揣冒昧,敢问陛下何以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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