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啊?
李公公愣了片刻,小声询问:“那照阁老的意思,这些人的罪名……”
闫阁老神色平静:“老朽收拾这样的货色,还需要什么罪名么?请李公公将他们的奏折抄录一份给我,我就今晚就能从里面找出起码十条大逆不道的罪过来。”
这一句真是平和中带着霸气,惊得世子都目瞪口呆,忍不住回头看了首辅一眼:
……等等阁老,听你这个意思,他们的罪名还是个莫须有呗?
阁老你栽赃嫁祸的手段要不要这么熟练啊阁老?
事实证明,穆国公世子自以为是傲慢自大,这几年在大安朝廷混得得意忘形,实在是小觑了天下英雄了。这几年他们实在看惯的闫阁老许阁老的低眉顺眼柔媚无骨,却浑然忘记了,能在老登手下长袖善舞登临高位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随风摇摆的马屁精?
两个老头入内阁也有十年了,十年来战乱灾荒官场争斗,哪一件事情是拍马屁写青词能够平息下去的?平日里不声不响谄媚阴沉,直到今日大事临头,才终于显出了峥嵘来。
但闫阁老的攻势还没有结束。他只是稍微一停,随后继续发言:
“这些文官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一旦结成朋党,那就是朋比胶固,牢不可破,廷杖牢狱都不足以震慑。平日里也就罢了,现在要是趁机闹大,怕是会搅了大事。”
许阁老看向他:“首辅以为该如何?”
“当然得用重手。杀鸡儆猴,才见成效。”
世子忽的打了个寒噤,闫分宜的神色却从容而又平和,说到“杀”时也毫无波澜,仿佛真只是在讨论怎么杀鸡;甚至言谈之余,还能晃一晃茶盏中的热水。等到茶香徐徐泛起,他才慢慢开口:
“不过,生死毕竟是大事,一点文字上的功夫是定不了罪的。”
“那就让在下来代劳一二吧。”许少湖手捧茶水,安详出声:“我记得,弹劾的奏疏中有一封是詹事府右庶子王鹏所上。此人与倭寇往来颇密,私下还与东南一带作乱的藩王有过瓜葛。现在正在办总是的逆案,只要两案合并,就能用内外勾结图谋不轨的罪名杀了他。想来也足够威慑其余了。”
“这罪名无误么?”
“当然无误。”许少湖道:“王鹏是浙江湖州人,湖州知府恰是在下的门生,真凭实据是肯定有的。不过,这样的案子必得速战速决,不能拖延。马上就要过节了,还是得在正月前料理干净首尾。”
“这倒没什么。”闫阁老轻叩茶盏,若有所思:“犬子也干过几年的刑名,只要有证据在,流程快一点也没有什么。但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底,如果一个王鹏还不够……”
“也不打紧,在下手中还有别的名单。”
“那就有劳许阁老了。”
“岂敢岂敢,首辅实在谬赞。倒是首辅主持大局,别有一番辛苦。”
…………
如此风轻云淡,如此平静恬和,言语往来体贴温煦,情谊殷切而又含蓄,仿佛这是两个老臣在午后轻松而又散淡的闲谈。但恰恰是在这样平淡无奇的光景中,两人谈笑风生你来我往,轻描淡写的就定下了开战之前朝中种种的格局——兵之大事,犹在庙算;多算者胜,少算者败。两位阁老或许不懂军事,但还能不懂朝政平衡么?
军事,我不行;朝局,你不行。穆国公世子这种生瓜蛋子,懂得怎么威慑百官吗?
当然,事到临头,阁老们的手段也就要激烈一点了。他们彼此讨论了几句,总结起来无非是三段论:不听话的刺头直接闲置;爱惹事的暂且罢官;有可能扰乱大局的重拳出击,要么关要么杀。闫阁老杀不了的许阁老杀,许阁老杀不了的闫阁老杀;两个阁老都杀不了的让锦衣卫秘密解决;突出一个心狠手辣,绝无迟疑。
不过,如此血腥淋漓的议论,却是在一派安静祥和中徐徐展开。两位阁老一边喝茶一边杀人,一来一往浑无烟火气,三两句间就能定人生死。只有世子战战兢兢的端坐在侧,迫不得已聆听杀人罢人关人的种种精妙思路,那真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惊恐局促,以及某种莫大的不安。
……不是,哥几个都这么狠的吗?
作为一个年轻、幼稚、单纯的懵懂新人,直到此时此刻,世子才终于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无论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抑或闫阁老许阁老,这三个老登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之所以先前朝政一潭死水毫无波澜,纯粹是因为三个老登彼此牵制彼此消耗,最大限度的降低了危险性。可是,如果有一个目标能将这三位团结起来,那么合此三登之力,是真能搅得天下大乱,山崩地裂的!
这团结的力量,是不是也太吓人了点?
·
下定决心就是雷厉风行。两位阁老也不搞什么官样文章了,一壶茶下肚后办法也商量得差不多了。只要请李再芳将清单送皇帝过目即可。三位重臣告辞出门,闫阁老则特意留了一步,要与世子议论议论造海船的大事。但看了一眼世子的脸色,他却换了个题目:
“世子以为我等过于不择手段了么?”
世子嘴角抽搐:“……不敢。”
“其实世子想想就能明白了。”闫阁老平静道:“如果这一仗能打赢,他们那些人迟早也是个死,死了的人不会说话,安什么罪名都是活人说了算;反之,如果这一仗打输了,就算现在手下留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我记得这是世子说过的话吧?”
第101章 预备
事实证明, 两位阁老能在风波诡谲的老登一朝混到现在这个位置,那是盛名之下,绝无虚士。平日里世子之所以能耀武扬威, 衬托得两位阁老仿佛只是个可爱而迷人的反派角色,那纯粹是因为穆国公府防御太高无法击穿,政治上上只有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到了普通一级的官员眼里, 这两位阁老就真正是天上降魔主, 人间太岁神,手腕之狠辣凌厉, 绝对能止小儿夜啼——而且不要忘了, 两位阁老昔日的赫赫战绩,那还只是单打独斗, 以一人敌万人而闯出来的声名;如今两人强强联手,那战斗力当然立即就是暴增!狂增!劲增!
杀杀杀杀杀!两位阁老此刻的气势比之任何时候也更强大十倍、五十倍;无比霸念,无比狂态, 如此的究极形态——天下间还有什么可以抵挡?!
至于如何个劲增法,穆国公世子很快也见识到了。在关键问题上两位大佬从来不拖延,第二天闫阁老就指使手下上书, 弹劾王鹏等与外藩勾结图谋叛逆罪在不赦;笔锋凌厉气势汹汹, 一上手就直接戳对方死穴,充分展示了首辅的老辣。当然,一封弹劾还是不够的, 被关在诏狱的王鹏还能勉强狡辩。但许阁老同样也出手了——他不知在什么时候扣下了王鹏往老家送的密信, 出示密信后再将王家家人写的服辩往诏狱里一送,左庶子王鹏很快就绝望自裁了——至于是不是真的自裁, 那也不必追究得这么细。
当然,这一整套流程肯定是有相当瑕疵的, 如果细细追究未必不能翻案。但政治斗争的狠毒与精妙之处就在这里了,人家讲究的不是什么环环相扣精密细致,而纯粹是以快打快,痛下狠手,抢先制造既定事实——官场上的攻讦难免会有程序问题,但死人是绝对翻不了天的;任你布局精妙棋路高明算无遗策,只要拎起棋盘往脑壳上一敲,谁都只能蹬腿躺板板。
所以说,相比起这样久经战阵的老登,世子还是太年轻、太幼稚、太单纯了,他看起来是疯疯癫癫到处创人,但实际上却是心慈手软狐疑不决;杀倭寇杀葡萄牙人时或者还能痛下决心,要杀朝堂上朝夕相处的同僚下属,其实也是很难有这个狠辣的。但如今形势反转,两位阁老的加入,恰恰弥补了世子决心的不足——无论平常再怎么温文尔雅,那种封建官僚视人命如草芥的习惯,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学得会的。
但同样,两位阁老的加入,也给穆国公世子制造了莫大的压力。王鹏在狱中自杀之后,闫党的攻势依然没有丝毫缓和,当天就指使御史上了七八封奏折,每一件都是咄咄逼人、斩尽杀绝的气势;而穆祺将奏折抄录回来给张太岳观看,欣赏时不由连连出声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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