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东宁明白他要问什么,手上没停,仍然在埋头苦干,说道:
“你去青川之后,江媛在监狱里突发疾病,去世了。所以墓碑上追刻了她的名字,按她临终的要求,与江珩葬在了一起。”
贺安清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原本那墓碑上只有江珩一个名字,这次看旁边多了江媛。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失去精神体的异能人都不会寿终正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死得痛苦吗?”贺安清问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丰东宁将铲子深深插在地里,脚踩了踩,使劲儿挖出一大块土,说道:
“不痛苦。”
这三个字就像安慰剂,贺安清点了点头。
丰东宁的力气大,没多久就挖好了,贺安清站起来,伸手将他拉了上来。
虽然坑准备好了,但An死在了坛城,雨晴和容麟的遗体还被军委扣着,现在也没法下葬,丰东宁扔下铁铲,说道:“不然先回……”
“等等。”贺安清的视线绕过了他,往王总管的方向看去,丰东宁回头,看到了一身紫色华服。
他示意贺安清不要动,撑着地面从坑里一跃而上,独自走了过去。
袁眉生是乘坐一辆黑色皇宫用车来的,一个随行宫人帮他打伞,另一个则抱着两个白色陶瓷罐子。
“陛下让我将此物送过来。”袁眉生解释道,“是你们唱诵班那两个孩子的……”
他没再说下去,丰东宁接了过来,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变得那么轻,人在这世上能留下的也只是一抹尘灰,风吹即逝。
丰东宁点头表示感谢,回到了贺安清的身边。两人将骨灰安置好,本来挖的是棺材大小的坑,只放一个小小的陶瓷罐子,显得格外空旷。丰东宁拿起铲子将土给回埋上,只剩下An的还空着,期间王总管和袁眉生都没有去打扰唱诵班最后的告别。
贺安清多么希望自己像圣地人一样,有忠贞不渝的信仰,这样他就能坚信,无论是江家姐弟,还是雨晴和容麟,死后都会去往极乐之地,远离苦难。
但他不光没有了信仰,连以前拥有过的同伴都要亲手掩埋在黑色的泥土中。
两个简陋的墓碑立好,袁眉生拖着下摆走入雨中,站在离他们最近的一棵老槐树下等待。
贺安清抹了抹手上的泥,走了过来,对身后的丰东宁说:
“我单独跟袁先生说几句话。”
丰东宁点了点头,与两人交错,走向王总管的伞下,远远注视着两人。
“我要谢谢你让……他们去救我。”袁眉生略去了名字,当时拼死把他从青川带出来的人,已经长眠于此,他不忍贺安清再受压力,问道:
“是田监正带你回坛城的吧,他还好吗?”
“袁印光为了让我活下去,用尽精神力而昏迷,我被主事推入彼岸台,是田佑乡保护了我,让我得以走出那里。”老槐树的树枝挡住了一部分雨水,视线清晰多了,贺安清一改之前对袁眉生粗暴的态度,说道:
“但他死了。”
本想着岔开话题,却弄巧成拙让贺安清更自责,袁眉生苍白道:“生死有命。”
对一个拥有无限生命的人来说,生与死确实如家常便饭,无论多么亲密多么爱慕的人,终究会死在袁眉生的前面,离他而去或是被他抛弃的人太多太多,有些情感对他来说早已淡薄。
只是听到袁印光昏迷时,他却没有预想的那么洒脱,还是会担心那个远在坛城的故人。
贺安清看着那两个崭新的墓地,说道:
“你能帮他们一起超度吗?”
袁眉生诚恳地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杀孽太重。”
贺安清没有强求,苦涩地点点头,道:“也对,我们终将在地狱重聚。”
“异能人本就为杀戮而来,最终被杀戮带走,宿命如此。”袁眉生无奈地说。
贺安清还记得军委的一项报告,越是高阶的哨兵平均寿命就越短,不是发狂而死,就是被军委利用奔赴战场而死。确实如袁眉生所说,异能人也许就是造物主的原罪,他们与生俱来地好战、极端,偏又有强大的力量,而森罗万象都要遵从因果报应,以至于他们都不能善终。
袁眉生怕他钻牛角尖,说道:“至少容麟和田佑乡,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就是因为他们都心甘情愿为我赴死,我才更觉得自己无法饶恕。”贺安清颓丧地说道。
袁眉生抖了抖身上的雨滴,道:“那你就做点什么,让他们不白白牺牲。”
贺安清自认已是丧家之犬,唱诵班没了,他的位置名存实亡,又失去了贺平晏的信任,他道:“我还能做什么?我想我死了比什么都值得。”
“你会死,但不是现在。”袁眉生用食指抹去他脸颊上的泥水,说道,“贺平晏准备让你与丰东宁举行婚礼,而且会利用易教的教规,带你们回到坛城让袁印光来见证。”
“他要干什么?”贺安清惊诧,这无异于一个赤裸裸的挑战。
“就是你想的,最坏的结果。”袁眉生严肃地说道:
“振作起来,不然无论你活着还是死去,都是在辜负那些爱你的人。”
唱诵班的安全屋在燕都城西的一间茶点铺子里,旧历时期曾是一所道观,但那个教派早就消亡了,建筑被当成遗址保留下来。
大门是棕红色的,前院很空旷,两旁有汉白玉的围栏,中厅是对外开放的,门票的价格不菲,因此游览者很少。后院仅接待熟客,贺安清与袁眉生来到此地后,屏退了所有服务生。
丰东宁担心王总管的安危,让他先回去,自己陪二人来到安全屋,守在玄关。
这是一间席地而坐的包房,有独立的院落,房间一面墙都是透光的玻璃推拉门,可以看到院里的景致。建的是微缩庭院,假山水和亭子错落有致,在雨天来,满眼都是禅意。
贺安清换上了干爽的素色单衣,与袁眉生分别盘坐在木质长案的两头,桌面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这是他来时服务生说前几日寄到的信件,收件人是他。
这么古老的通信方式早就被淘汰了,但当他看到落款是青川的印章时,抖着手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拆开,生怕撕坏了里面的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张照片。
在青川县政府门口,他被簇拥在中间,左边是搂着他肩膀的容麟,眼神没看镜头,却低头看着他。右边是穿着蕾丝蓬蓬裙的雨晴,摆了个“耶”的手势在额头上,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可爱得像个虚拟偶像。而真正的虚拟偶像An,则戴着口罩站在一边,腼腆地笑着。
谁都没想到,在收到这张照片的时候,除了他,其他人都死了,拍照的甜仔也死了,连照片背景里的青川县政府,都已在战乱中被炸塌。
什么……都没了。
一切归零。
贺安清紧紧抓着照片,眼神掠过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孔,说道:
“我在圣地像个俘虏,易教徒都恨我,因为我杀了他们的将军夫人,还蛊惑了他们的将军。我被换上暴露的衣服,去取悦我的哨兵,甚至在事后,他们还要从我身体里收集每一滴液体,称量报备,我在那里毫无尊严,那不是我的家。可千辛万苦回到了我所思念的燕都,因为与圣地人结合,皇帝指责我是叛徒,我目睹了曾经背靠背的伙伴们自相残杀,昔日的唱诵班瓦解崩溃。无论是圣地也好,联邦也罢,风罩之内已没有我容身之地。”
薄薄的一张照片,承载了他几乎所有的情感,他说道:“仇恨从何而来?当我意识到时,它已贯穿了我的身体,流窜在我每一个细胞里。我所爱的人,都死在了爱的屠刀下。”
当爱变成利器彼此伤害,恨便接踵而至。
全是因为他对爱的人犹豫不决,才会造成难以承受的悲剧,他哽咽道:
“我还要……我还要再失去多少?”
不知怎的,情绪突然决堤。他捂住脸大哭了起来,哭声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在空旷且没有生气的房间中,显得更加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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