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狮(125)
‘哪怕我或许有利于秦国。’白舒微抬头颅眼睛弯起,嘴角擒着一抹笑意,自下而上看着嬴政:‘因为他们不惧,一个雁北君又算什么,他们秦国有蒙毅,有王翦,还有更多愿意为秦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儿郎们——区区一个赵将而已。’
不过区区一个赵将而已。
嬴政站在台阶上俯视着那拱手的赵将,周遭安静的大殿飞速褪去,变为了赵国邯郸城外茂盛的林子。他仿若还是那个身为质子的幼童,仰头看着站在树梢上,明明比自己年幼却比自己懂得更多事的朋友。
可再眨眼,两人模样对调,他疏忽变成了站在树上的那个,于高处俯视着低处的那人,而随着记忆中那已经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身于高处的感觉,竟如此美好。
“难怪当年你一直遮着面容,”又向下了两步,嬴政的手不自觉的搭在了腰间的长剑上,“当年自雁北时,孤就想说了,雁北君这张脸——”他的声音里尽是笑意,还有故友再见的喜悦,“——身为男儿有些可惜了。”
白舒不踩嬴政的坑:“秦王天人之姿,能得秦王这番夸奖,外臣自愧不如之际,也心有欢愉,能被秦王陛下如此夸赞,算是没有辜负了这幅好面容。”停顿,转折,“毕竟为了能让那些蛮夷子临死时走的轻松一些,臣下已经尽力往最好的方向长了。”
“放肆!”听出白舒潜在之意的秦臣也不顾什么尊卑有序,大声的怒斥着白舒的大胆。
嬴政却不在意白舒的冒犯:“也是,两百年前,秦国也是关东六国所谓‘蛮夷’的一部分呢。”他直言不讳的点出了白舒的讽刺,“但两百年后的今天,六国皆惧我大秦,雁北君以为,当年那些瞧不起秦国的人,如今下场如何了呢?”
“自是一抛黄土。”白舒收手,一手自然垂落身旁,一手微微收起压在小腹的位置,站的端直,“生前再是如何荣耀加身光芒万丈,死后不都是一样的么。只有功名会流传后世——但死后的事情,谁还知道呢。”
“可若德才兼备之人于年盛时阖然离世,便是后人不提,其本人也心有遗憾吧。”嬴政抬了抬手,压住了哗然的朝臣,“百年后为黄土与二十年便埋骨脚下的感觉,是不同的吧。”
“但若这一生灿若雨后虹霞,便是只有二十年又有何妨?若是这一生淡若草木,便是长至千年那又如何?”白舒腰板笔直,手臂下意识的抬起想要按在佩剑上,却在落空时反应过来自己的佩剑,早已在入朝前便已经交付了。
嬴政注意到了白舒这下意识的动作:“以将军之才,就真的甘心止步于史书上潦草几笔?若是不能见证这大争之世,若是不能亲身参与其中,将军就真的甘心?”
“秦王又如何知晓外臣没有参与其中呢?”白舒寸步不让,“秦王可曾听说过‘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酒尚余温,入口不识乾坤’这句话?”
微微拱手,眼中尽是挑衅:“有人的地方便有争端,而争端起纷争,纷争创机遇,如今机遇已在外臣之手——秦王断言舒未在这天下之局,夏虫不可语冰,说的,便是秦王了吧。”
白舒与嬴政的话语交锋极快,你方落下我便登场。他们几乎一句话一个阵地,句起句落便是一次冲锋。他们将言语化作了最锋利的进攻,放弃了绝大多数的防守,你来我往试图抓到对方的破绽,一举攻下将对方压制。
“孤是井底之蛙?可如今孤所见,雁北君的局便是如今身为赵将,却身陷敌国不得出的处境。若这便是雁北君的天下,那未免太过狭隘。”嬴政又向下走了一个台阶,此时此刻他已经与白舒站在了同一个平面上。
这个时候,蒙毅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提点什么。但他一把被甘罗拉住了,而拉着他的甘罗啧了一声,小声提点道:“别去掺和,很久没瞧见王上如此喜形于色了。”
“舒何时说,舒心中的天下,是这中原区区七国之地了?”挑眉直视嬴政,看着这位脸上挂着笑容,上挑的眼睛之中闪耀着夺目光芒的男人,“二百年前,秦国可算不上是‘中原’啊——二百年后,谁知道呢。”
再次讽刺了秦国的白舒昂头,并不畏惧嬴政已经握紧了剑柄的动作:“再往上八百年,这天下之主尚且还是商与周,秦?又算是什么呢。”他眼中有光,像是自天流落的金色碎浆,“山外有山,海外有海,草原之外还有黑白肤色的异人。”
白舒停顿,嘴角勾笑:“这天下之大——王上并未见过吧。”
“哦?”嬴政眼中并无被冒犯的恼怒,反倒尽是笑意,“若将军见过,倒不如与孤诉说一二。人生漫长,孤有的时间,听将军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大秦帝国之天下》更新了么?
没有,艹!感谢在2019-11-30 18:00:00~2019-12-03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之花、柚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a镜曦 50瓶;木有枝、胭脂蕾丝团逍、匿名 10瓶;颜墨啼 9瓶;瀚篠晡 5瓶;逍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停杯投箸不能食
“哦?”嬴政眼中并无被冒犯的恼怒,反倒尽是笑意,“若将军见过,倒不如与孤诉说一二。人生漫长,孤有的时间,听将军说。”
白舒微微侧头,总觉得嬴政这话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亩产千斤之庄稼,肩胛簇拥之人海,灯火不落之城市,日行千里之车撵,上入九天下可深海之铁具,天外天海外国人外人,都曾有幸的得见。”垂眸,“坐地日行八万里,这片土地的尽头也曾抵达。”
此话落下,如向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击重雷,轰然炸裂。但嬴政却对此置之不理:“将军既然见过这中原之外的天下,那么依将军所见,何为天下?”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深邃。
“被教化之所即为中原,知礼乐之人便是我中原之臣民。这世间本无‘中原’与‘夷狄’,只有‘敌’与‘我’。这世间也无‘天下’,只因一人为单,二人为从,三人为众,四人可为一个国——才有了这天下。”
嬴政眼中欣赏愈重:“将军之见,七国百姓与草原夷狄,皆可为我秦民,是也不是。”
“中原入夷狄则夷狄之,夷狄入中原则中原之(改自韩愈),” 白舒听到了身后持续不降的吵闹与政治,但此刻他无暇顾及他人,只是紧紧抓着嬴政的视线,毫无胆怯的直视了回去,“这天下,是庙堂与江湖,是目光所及之处,是这芸芸众生。”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一人一家一国之天下。”
“荒谬!”朝堂中支持老派学说的臣子已经忍不住怒斥出声了,“这简直就是荒谬至极,若百姓无国度之分,若人人皆可为他国之人,传承何在,血脉何在,尊卑何在!这简直就是天下之大稽!”
“一年可见春去秋来,十年可识沧海桑田,百年可见生老病死,千年可叹王朝更替,万年便见斗转星移。”白舒侧头看先那拄着仗的老者,“七国王族之间通婚何其多,便是秦王——说他是半个赵人,半个秦人,也不为过吧。”
嬴政哼笑了一声,没有打断,放任白舒继续说了下去。
“便是如今长公子,其母也并非秦人,说扶苏长公子是秦人,是赵人,更是齐人,不为过吧?若是如此,教蛮夷以礼乐,派秦人至草原,百年后他们说着秦腔,留着秦人的血,是秦人又或者蛮夷——阁下心中难道还没个定论么?”
“荒谬!”那臣子重重的敲了敲手中的拄仗,怒视着白舒,眼睛快要跳出眼眶了,“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白舒瘪嘴,耸了耸肩:“看你这幅样子,儒家出来的吧。那好啊,你家孔老夫子有言:‘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以人辨教,自是强调人人有教,有教无类。那如今舒在此断言以蛮夷教化将其归我中原,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