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狮(97)
“公子有话直说。”
“若是如今嘉请将军相助,”赵嘉换了对白舒的称谓,“若是今日,嘉告诉将军,嘉悔不当初——”他目光炯炯的看着白舒便是披着外衣,也显得比常人更为纤细的背影,“——将军可还愿助嘉?”
被他询问的人背对着他,瞧不见神情,只是前进的脚步不停,最后停在了座位前不再前进:“公子需要多少珍奇,才能补的上秦国的口?”
“赵舒!(当年赵偃封雁北君时,同时赐其姓氏为赵)”赵嘉声音微抬,在这个安静的夜里足够清晰,“请你助我。”
“所以,需要少珍奇,才能让不让这片土地燃起战火呢?”背对着他的人仿若还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就连语调也未有半分的变化,“无论需要多少,公子尽管开口,舒便是尽全力也会找来——或者公子想要舒去追查那些丢失供奉的下落?”
赵嘉看着那背影,听着他的问题,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悲凉之意:“如今连将军都不愿助嘉了么?”他声音哀恸,“当年是将军找到了嘉,希望嘉能够力争一二,如今嘉欲再争那——”
“没有再!”白舒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直接改过了赵嘉后面的话,“从一开始,就没‘争’!”他转身的速度很快,若不是还抓着衣领,他披着得黑色外袍能被甩到很远的地方去,“你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心,如今也别来假装有这个意!”
被白舒陡然尖锐的态度所吓,赵嘉僵僵的坐在那里,维持着他最后的样子,眼中带着惊异的看着白舒。
“当年我带着数千精锐入邯郸,我不惜自报身份劝你一争,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雁北君被困在将军府中,我告诉你只要你争,我雁北愿站在你这边儿。将军府的那个自由脱身之法,你不争,你说父子君臣,不可逆不可违。”
白舒的声音沙哑,他看着赵嘉,眼中一片晦涩:“你劝我忠君,你劝我守礼,甚至还将我的身份告诉了你的好兄弟——赵嘉,你凭什么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说你要争,我就会如当年一般义无反顾的站在你的身侧?”
“你凭什么以为如今,我会在乎赵国的存亡?”随着白舒的话,屋中点燃的烛火被风吹的一晃,忽然暗下去了那么一瞬,“诺大一国,竟然无人敢于迎战秦国,宁肯献宝也要匍匐苟且于他国脚下——当年胡服骑射强民健国的风骨呢?”
“当年举一国之力也要供给将士,与秦国于长平僵持三年不下,即便战死也绝不作俘的意志呢?”烛火燃到了尽头,发出了最后挣扎的噼啪声,然后陡然熄灭,“当年李牧将军千骑扫边关,当年廉颇领兵破万军的风骨呢?”
“何时,你们已经沦落到了堂堂王族公子,日夜兼程不过是为了到边关,来劝我入秦?”他的声音讽刺,“不知何时,舒也成了褒姒妲己之流,是不是现在,舒应该倍感荣幸,然后对着你公子嘉磕头谢恩?”
第68章 停杯投箸不能食
空气一下子陷入了寂静之中,白舒注意到了那熄灭的烛火,慢步到了烛台前,自旁边的小吊盒中取出了新的蜡烛,借着尚存的烛火将其点燃,放入了烛台之中,又趁着这个机会,将其他即将燃到尽头的蜡烛一并换了。
赵嘉看着白舒专注于换蜡烛的侧影:“嘉并没有——”
“朝中就没有人主张打?”白舒不再直视赵嘉,他专注于换蜡烛,态度似是不愿又像是在逃避,“公子连夜而来,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公子那王弟的意思?”虽然赵嘉有好几个弟弟,但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彼此提到的是谁。
“是嘉自己的意思。”赵嘉顿了一下,“但是嘉绝对未有任何——”
“公子与朝中的臣子们一般,都主张息事宁人是么?”白舒的手快,数十只蜡烛很快就重新立在了烛台之中,他自问自答,似乎并不想要他的答案,“既然选择了息事宁人,那么公子这一趟着实不该亲至雁北。”
赵嘉合拢了一直张着的唇,神色略有暗淡。
“就算是赵王亲口之令,但朝令夕改,若是他不承认,公子未奉旨便私自离开邯郸,于情于理都有口难言。抓住了把柄,想要处理公子——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白舒侧对着赵嘉,如此说道。
事已至此,赵嘉便知事情是真的没有挽回的可能了。他沉默片刻,忽然提及到了当年事:“当年,将军为何亲来嘉的府上,甚至主动将身份告知于嘉?”要知即便当年对方主动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也以为这是一场局。
“公子是在责怪舒当年多事?”白舒扭头看着赵嘉,平静的询问道,“可是觉得若是当年舒不曾到你府上,你如今还有的太平日子过?”他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年长几岁的青年,看着他脸上摆出的否认和眼中深藏的质问。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早有预料的坦然,白舒看着赵嘉的不自知,缓缓叹气:“就当是当年舒痴心妄想,觉得还能为这雁北,为百姓和自己,再做些什么吧。”他看出了赵嘉隐藏在面具之后的意思,“只是看着公子,心中忽有感叹。这世道既已如此,竟也有那么多为了君臣父子之谊,甘愿坦然赴死的人。”
“或许这天下自私之人,唯有舒一人罢了。”
白舒心中所念是扶苏,却不知他的话被赵嘉误解了:“若是将军身于嘉之处地,可会抗令?”
“于你之境?”白舒轻笑一声,尽是蔑视和不屑,“怎么会。”做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外要操心边关,内要平衡朝权,还要担忧自己的位置稳不稳,自己的百姓过得是否安乐,有那个功夫他早就深入草原不知道多远了。
做君王,哪里有驻守边关如此自在逍遥呢:“这靶子,舒又不是傻子,怎会去做。”他绕开了赵嘉想要的答案,却谈起了另一种可能,“舒很有自知之明,舒的性子,只适合做臣子——王上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赵嘉并不知道此刻他脸上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是那样的明显,他的情绪赤裸裸的摆在了明面上,以至于白舒想要忽视对方的心理都难:“公子此行若只为此事,那......”
“将军为何不愿回邯郸?”怕下一句便是送客,赵嘉急慌慌的将话题撤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只是随嘉回邯郸见一见秦使,未必就是去咸阳啊。”
被疑问的白舒直视看着赵嘉,一眨不眨,一转不转,直至心虚的赵嘉别开了眼睛:“瞧,公子自己都不信这话,又如何有立场来劝服舒呢?”
“如今我赵国,是真的无力再战了啊。”被戳破了内心事的赵嘉将脸埋在了双手中,身子忽然弯曲了起来,“将军可知如今除却边关这数十万将士,赵国能调的士兵,只有二十万了啊。”
当年长平之战,人屠白起说杀就杀,足足四十万赵国儿郎陨落长平,活下来的只有二百多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他们回到了赵国,却是带着疫症而归,带着对秦人恐惧万分的病症,传播天下。
“难道不够么?”白舒冷眼看着赵嘉,“公子可还记得,百年前的秦国不过就是个西夷之地,关中百姓皆看不起他们,甚至连封王——都觉得是天下大稽。可如今呢,如今天下百姓还有谁敢轻看秦国?”
“公子莫不以为,这样的威名,是不战而得,从天而降的吧?”停顿,“当年舒愿与公子一搏,乃是因为公子自朝堂之上立场分明,宁战不屈,便是当年的赵王以罢黜太子之位相要挟,公子也不曾畏惧退缩。”
“可如今,公子变了很多。”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或许感到疲惫的并非只有千里前来雁北的赵嘉一人,“如今的公子,血性不在了——但总归还是舒曾经认识的那位公子嘉。”
赵嘉抬起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雁北君。
“一如当年,舒还是觉得这王位,公子比赵迁更合适。”多年前的一个深夜,他也曾站在公子嘉的府上,这样对府邸的主人说着相同的话,“乱世尊儒,才是最愚蠢的决定,公子尊儒,才会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