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狮(137)
“你难道不应该杀了他么?”廉颇不知白舒已经看透了他的局,“不能为赵国所用的,你留着他便是祸害!既然我们已经得了方子,那留着他只会为他国增添助力,你又有什么理由不杀他?”
“若是赵王如此对你,”白舒摇头,“你难道不会觉得寒心么?这样的君王,又有什么理由值得臣子效忠?”置身处地,若是他于廉颇的位置,有这样一人如此如此对待他的家国,他也会愤慨如他,怒斥如他,甚至还想要将一切加诸于那叛徒身上,让他不得好死。
所以白舒并不不生气,因为他能理解廉颇的所有反应,正是因为理解,正是因为懂得,正是因为若是置身处地他只会比廉颇更为激进和极端,所以他选择尊重和原谅——他只是不在乎了而已。
但理解却并不代表不失望:“我如今的一切,难道不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一点儿一点儿挣出来的么?”白舒的右手抓着佩剑的剑身,“边关百姓的承认与爱戴,草原蛮夷的敬畏和恐惧,邯郸那群人对我束手无策,甚至只能想办法把你请回的被逼无奈——”
抬头,视线炯炯的看着廉颇:“——这一切,是我自己打拼出来的,而并非是你施舍。一如徐夫人,他的成就是他的东西,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决定他之所有的去留,我又哪里有立场决定他的生死?”
白舒环顾四周,看着这处处留有主人痕迹,备受主人爱护的演武场:“若是能提早见你,我本想问你是否愿意统边关之军,若是你,边关的兵权我双手奉上。”这是白舒的真心话,赵国那些百姓于他更像是沉重的负担而并非前行的动力。
他将举国轻重的事情说得好似借了一杯水,喝完之后轻描淡写的表示他已经解渴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去不远处的小溪边上,将水囊装满还给原主人,扯平这一水之恩:“但是如今,我想便是我给,你或许也不会想要了。”
看着如今的事态,到底要怎么做廉颇心中或许早就有了计较,他或许不该心存侥幸的,他今日与廉颇的对质,与廉颇说的这些话,或许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如今看来,是我天真,竟还以为世间所有事都能如我意,世间的人都能如故。”
白舒说的举重若轻,廉颇却在其中看到了令他更为心寒的事情:“你曾想要将我请回?” 他看着白舒,很多之前令他困惑的事情在此刻如云雾消散,得见山河,“是因为只有我回到赵国,你猜能放心离开雁北么?”
虽然对白舒于赵国的态度十分不满,但对于雁北来说,他确实是个好统领。
白舒哑然,他看着廉颇,直至廉颇因为他的眼神而毛骨悚然时,却忽然展露了笑脸:“原来如此,”他笑着,像是忽然释怀了的人,声音轻盈道,“若你一直如此看我,这件事也的确是我钻了牛角尖。”
白舒发觉他自己或许犯了个错误,他或许不应该从廉颇身上寻求他想要的东西,毕竟自一开始他们所注视的,就不是同样的方向——那雁门关自始至终,也都不该是他的归宿。
“蔺相如从未看错过我,” 他白皙的五官于阳光下显得近乎透明,看着廉颇的眸子如初春的新长的枝干,“你自比知己,却从未看明白蔺相如要做的,不是挟恩与我身上施加枷锁,而是系上一根线。”
“一根线?”廉颇蹙眉,“何意?”
蔺相如想要在他身上系上一根线,一根不会让他飘得太远,还记得折返,名为‘包容’的风筝线。蔺相如是多聪明的人啊,他将一切看的透透的,他看透了廉颇的本质,也看透了他白舒内心索要隐藏的东西。
只可惜他死的太早,早到没能看到后来的故事。现在,那由蔺相如系上的线,那本就不结实,所剩寥寥无几的线,又亲手被廉颇斩断了一根,垂落地面:“我知此行不会顺畅,也有了一去不返的决意。”
白舒的左手摊开,那被廉颇扔来的玉牌就静静的躺在他的手掌上:“但有一事,我从未欺瞒过你。于过往之事,于我的身世,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我所有的记忆皆起源于赵,也只有赵,对雁北,对赵国,我自问问心无愧。”
“而你因为这一件死物,否决了我过去的一切,将军啊,这真的值得么?这一切,可是蔺相临死之前与你诉说的?可是他想要亲眼看见的?”白舒叹气,“我此行,本是想要求一个答案,我自问从无愧对赵国之事,你为何却要如此待我。”
他说的是廉颇劝赵王宣告天下,雁北君毙了的事情。但是如今,在大消息一环接一环接踵而至的现在,这咒他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廉颇无错,他也无错,只是阴阳差错之间,他们也都错了而已。
“住嘴!你好大的脸面去提他!”廉颇怒斥,“他一生为赵国兢兢业业,至死心中想的都是赵国,甚至见到我......”他顿了一下,绕过了蔺相如临终时与他的话,“心中所想所念也皆是赵国,你若有一分半点儿继承他的遗愿,又怎会......”
“我不是蔺相如,”白舒打断了他,“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以为我们有很多可以说的,但这么多年过去,我发觉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枉他自诩聪明,却从未意识到他在做一件非常蠢的事情。
【还没好!】系统惊呼,【我还在计算!】
“若你早知我的身份,又为何还要留我。”白舒话锋一转,手掌中的玉牌对着廉颇,“我以为你们对他,恨之入骨。”
“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廉颇不疑有他,“当年我日夜奔驰回邯郸见他,也是为了此事。”那些无措,那些纠结,那些仇恨和疑惑,当他见到病重于榻上的蔺相如时,忽然也没那么重要了。
于是到了最后,他也没能把话说出口。
廉颇看着白舒,忽然想起在多年前他坐于知己对面,那人忧心忡忡的问他那孩子心中可有家国之念,问他若是他年这孩子脱离了掌控,他们又该如何示好呢?
那个时候,他是多么肆意啊,狂笑着说不在乎的,他能看出这个孩子心本向善,能够看出他心中也有家国,看出他是制止边关蛮夷的一把好刀,看出他不会在乎邯郸那些人的弯弯绕绕,只会向着自己的目标笔直向前。
他说,那不过是一个孩子,若是他有异心,若是他胆敢背叛赵国,背叛赵王,那不需他人多说,自己便会处决了他。
他说,他会亲自看着他,确保他不会做出有伤国体的事。
何曾几时,他对那个孩子唯一的要求,是要他守住赵国的边关不受夷狄入侵呢?他将那个孩子带到边关,本不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边关最真实的风景,然后变为制宜蛮夷的一把刀,为边关的安定留下火种么?
是什么时候,他开始猜疑,开始质问,开始遗忘,开始感到不安呢?
是当他受到诏令后不愿老死都城所以选择离去的心?是他发觉对方利用蔺相如留下的东西逐渐不尊赵王?还是更早的时候,当他看到那个孩子在蔺相如的算计之下节节败退,所以自以为也能如蔺相如一般将他掌控于手中呢?
又或者,是当蔺相如死后,他当年派人去调查那孩子身份的人终于有了消息,带回的那块儿刻有‘白起’字样的玉牌时呢?
作者有话要说:廉颇和白舒,其实他们两个谁都没有错,只是观念不同导致的冲突和背道而驰,这就是我想要表达的观点。
白舒觉得天下皆一家,虽然小方向会有争执,但是大方向(秦国一统和人类的进步)是不变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方向而服务的,无论徐夫人在哪里,他为中原人的兵器史做出了贡献,那他就可以活着,而且因为他服务的是人类整体,所以他无论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廉颇看不到这么远,在他看来的大方向就是赵国的安危,小方向则是那些辅佐赵国的人,而小方向决定大方向,在廉颇的判断中,徐夫人是小方向的一环,但如果小方向影响到了大方向,徐夫人的存在影响到了赵国的安危,那么这个苗头就应该被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