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十多个人,正整齐端坐于小板凳看电视。范锡在管教民警的指引下铺好被褥,摆好东西,也坐在小板凳上。
屋子里不冷,可他的手指始终冰冷、苍白。他失去了自由,这种感觉如此真切,虽然只有五天,这就是冲动和倔强的代价。可就算身陷囹圄,屁股下坐着冷硬的小板凳,他依然不愿把那二百罚款给苏豪。
“在外面嫖一回还几百呢,你算是长期客人,给你按二百算。”——此刻想起来,他依然有杀人的冲动。
他耳中嗡嗡作响,过了十多分钟,失去自由而带来的悲怆和耻辱感才有所缓和,让他能接收外界的讯息。
其他人低声和他聊天,问他因为什么进来的,他扯动干涩的喉咙,说:“打架。”
各人纷纷说了下自己的情况,有酒驾、邻里纠纷、在网上造谣骂人等。都是犯了错的普通人,没有大奸大恶,也都悔不当初。尤其是那个键盘侠,上午来的,把眼睛哭成了烂杏。
十点钟,该就寝了,但不熄灯。
实在太亮了,范锡微微蒙着头,侧身合起双眼。这条件已经很好了,他住过比这简陋千百倍的地方。那里终年盛夏,被一望无际的海环绕。
他似乎听见了潮声和鸟鸣,海风拂过热带植物宽阔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情人在耳畔私语呢喃。
“不准蒙头。”
管教民警的声音猛地将他拽回现实,他慌忙把头露出来,尽量无视透过眼皮的光亮,想尽快睡着,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那个键盘侠又哭了,说想妈妈,哭声凄凄切切,引得旁人也不住叹息。
此时,他才忽然想到,自己有了违法记录,恐怕没法当老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
粥粥心情很差,于是去给在街头唱歌的“网友”捧场来改善心情
第96章 和“网友”面基
五天后,范锡混在一撮重获自由的人里,迎着阳光,顶着鸡窝似的发型走出拘留所。三娃已等在路边,开着租来的索纳塔。
他钻进车里,借来充电宝给手机充电,发现“大能猫”每天都发来很多消息,有日常趣事还有段子。
他回复:“我出关了,有点憋得慌。今晚你出来唱歌吗?我去给你捧场。”
这时,三娃说:“行政拘留没啥事儿,我以前也因为打架被拘过。哥先请你洗个澡,好好搓一搓泡一泡,去去晦气。”
他连忙拒绝:“我在外面洗不惯,回家洗就行,我受不了被那样搓澡。”
三娃笑了:“害臊?”
“也不是,就是习惯问题吧。”
昨天,他给三娃打了个电话,麻烦对方来接自己一趟。他只能记住管声和三娃的号码,前者是因为爱意,后者是因为好记。他又不可能叫管声接自己,只好打给三娃。
回到住处,他好好洗了个热水澡,下楼把拘留期间穿的衣服统统丢了,又去沙县小吃饱餐一顿。他跟老板娘道谢,若非被她一语惊醒,苏豪非死即残,他这辈子就毁了。
结账时,他顺便把上次苏豪欠的一并结了,随后拿着处罚决定书,到指定的银行交罚款。
办完这些,才收到“大能猫”的回复:“刚刚在忙,才看见,比赛顺利吗?”
“还好,不过没取上名次。”
“正打算今晚出去唱歌呢,就在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广场,大概九点多去。”
他:“好,我那时候过去,看你能不能认出我来。”
大能猫:“肯定能,你大概什么样?”
他:“中等身高,中等身材,中等长相。”
大能猫:“哈哈,晚上见,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离开银行后,范锡考虑要不要去公司,当面向领导坦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清楚。正在犹豫,领导的电话却打来了。
“范教练,你终于开机了。”
“抱歉,之前手机没电了。”
“昨天,一个学员的家长对我说,”电话那端顿了顿,“在拘留所里看见你了。”
他心里一沉,沉默几秒,承认道:“对不起,请假时我骗了您,我是因为和我小舅子打架……”他简单讲了讲事情经过,羞愧地低声问:“那位家长,是在那里工作的民警吗?”
“不是,他是室外活动时看见你的。他喝多了调戏交警,被拘了十五天,前天出来的。”领导叹了口气,“假如不是学员家长发现的,倒也没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对方说,不能让一个受过治安处罚的潜在犯罪分子,成天接触小孩子。假如发现你还在任教,就告诉其他家长。这事我还没往上报,要不然……你自己离职吧,将影响降到最低。”
他深吸一口气,来缓解喉咙的梗塞感,痛快地说:“好,那我下周一就提离职报告。”
如此一来,年终奖也打水漂了。
或许他不该主动离职,而是等着公司开除,如果赔偿不合理,就去申请劳动仲裁。但那样,难免会搞得尽人皆知,让他的学员们知道,温柔可亲的小范教练在外头打人了。
他挂断电话,被寒风吹僵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一时不知该去哪,便转头回银行坐着避寒。假如,给苏豪点钱,这一切就都能避免。可事到如今,他依然不觉得后悔。
凡事要往好处想,寒假将至,培训机构的工作机会很多。休息几天,接着找工作就好了嘛,也许跳槽后会涨薪呢。
有工作人员向他推销信用卡,送拉杆箱、大玩偶、小家电。他笑着婉拒,坦言道自己即将离职,没有稳定收入。
他摸出钱包,从夹层取出管声的那张黑金卡,出神地摩挲着。心想:可千万不能让偶像知道他被拘留的事,太丢人了。不过,他们早已断了联系,对方好像没什么渠道能得知。
大堂经理瞄见了,立即拉着他介绍大额理财产品,还端来一杯咖啡。他煞有介事地边听边点头,说自己会考虑,喝完就离开了。
他先去理发,毕竟马上就要和网友面基,得精神点。又给三娃买了一条烟,放进对方的柜子里。然后,他睡了一觉,睡得死沉,醒来时居然已是晚上九点。
他想起面基的事,匆忙穿衣出门。
上了地铁,他给“大能猫”发消息:“一会儿就要见面了,我还是坦诚点,跟你说实话吧。其实,这几天我没去比赛,一直在拘留所待着。”
经历了被领导劝退的事,他也看淡了,索性坦诚相待。对方没回复,应该是在唱歌吧。
走出地铁站时,夜空飘起玉屑似的雪沫,风很小。很快,路旁的松树都变得毛茸茸、银灿灿,甚是可爱。
范锡把棉衣的帽子扣在头上,步履和雪花同样轻快,跟着导航寻找“大能猫”唱歌的小广场,这是本周的糟心生活里唯一美好的事了。
“大能猫”把音箱的音量调得较低,离广场还有二三十米时,他才听见隐约的歌声。他快步走近,融入十几个驻足围观的路人中,扬起嘴角,看着几米外唱歌的男人。
一支话筒,一个音箱,一把吉他,就可以让有梦的人在夜幕下纵情高歌。
网友穿着宽大的黑色羽绒服和牛仔裤,帽子下是滑稽的青蛙头套。随着歌声,青蛙嘴巴里不断冒出白气,令人捧腹。范锡回想,上次在地铁里看见的那人,似乎没这么高。内增高?也许吧。
翻唱歌曲时,网友会刻意去模仿原唱,叫人摸不准他本来的声线。以至于当他唱起他们偶像的歌时,范锡吓了一跳,一瞬间还以为头套下藏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唱别人的歌时,他不时瞄向一旁支架上的手机,需要看歌词。唱管声的歌就不用,不愧是粉丝。
范锡抖落身上的雪,偷眼打量其他听众,猜测网友能不能从人群中认出自己。应该很难,周围与他年龄相仿的男生有好几个呢。
一曲结束,“大能猫”继续用与音箱相连的手机播放伴奏,低声弹唱起一首老歌,《故乡的云》。
有的年轻人不感兴趣,便离开了。然而,一个刚刚取了餐的外卖骑手却特意绕路过来,在不远处停下,伏在电动车上认真聆听,沟壑纵横的面孔写满动容。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