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想想。”范锡轻轻地说。
“也对,你一时间肯定无法做决定。那我们做个约定,如果你同意,就去看我的演唱会,我会看见你的。”
“嗯。”
“你会去的,你可是我真爱粉,对吧?”管声急切而不安地摇晃他的脑袋,像在市场挑椰子,“你敢不出现,我就从舞台跳下去。”
“你不会的。”然后,他的唇又被封住。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想。
范锡回到住处时,那哥儿仨都已经睡下了。卧室里鼾声激荡,如雷公电母在斗法。
他洗完澡,又顺便洗了衣服。正赤膊往阳台的晾衣架上搭,忽听身后啪嗒一下,火光一闪。他回头,见三娃正叼着刚点燃的烟,神色复杂地瞧着他。
“老弟,你回来了。”
“唔。”他低喏一声,脸上发烫地解释道,“刚才和我在一起那位,是我……前任。”
“哦,我没想问这个。我就是想说,我那点钱你不用急着还,别委屈了自己。”三娃打量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吐烟的同时发出长叹,“你前任挺暴力啊,可千万别跟他和好,这种事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窗外,青绿的原野和山峦在缓缓倒退。
咣当,咣当……G2F2,G2F2……管声推了下没有度数的眼镜,拿出录音笔,默默录下此刻的声音,随后放在唇边轻轻地说:“火车,铁轨,我周围弥漫着泡面的香气,零食包装袋的摩擦,和嘈杂的聊天声。”
18岁,刚尝到名利双收的甜头时,他特别排斥火车。去哪儿都要坐飞机,哪怕很麻烦。他会特意饿肚子,只为在VIP休息室多吃免费的餐点和咖啡,直到撑得恶心。
因为,胃里的那些东西,让他感觉自己很高级。
那时他年少,他飘了,渴望摆脱原有阶层的一切。曾经要好的同学、朋友全都冷处理,刚认识几个月的大学同学也渐渐断了联系,因为他们见过他凡俗的一面。
他顶着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是高冷男神、情歌王子。男神和王子,怎么会在寝室里缝补裤子,用502胶水粘开胶的拖鞋。怎么会在食堂里对比饭菜的价格,牢记每日的特价菜。
初中时路过琴行,橱窗里有一台施坦威。他忍不住拉着母亲进去问,可不可以试弹。母亲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卤料味,店员皱了下鼻子,轻蔑地瞄着他们的衣着,说:不能,碰脏了不好擦。
然后,转头就去招呼一个打扮得像洋娃娃的女孩试弹,热情地给她家长冲咖啡。
这一幕锥心刻骨。他发誓,要让所有人都不敢再用这样的眼神看妈妈。
后来,他自己也买了台一模一样的钢琴。他想揪着那个人的领子,来看他的琴。不过,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自负源于深藏的自卑,傲慢源于曾被怠慢。
和公司签约时,他天真地说:“我只专心做音乐,不搞别的,也不太会别的。”经纪人雨哥说:“我也爱音乐,我在东北玩乐队的时候,你还玩尿泥呢。时代变了,孩子,纯粹的音乐人没出路。”
起初,他还能静心写歌做专辑,白佑作为公司的大股东也很照顾他。后来,留给音乐的时间和精力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曾经梦寐以求的钢琴居然蒙了尘。
他成了销售员,背着业绩指标,销售自己的外型、人设、话题……他写出好听的歌,周围的人都很高兴。不是因为歌好听,而是它所带来的商业价值。
他把公司当金矿,公司也把他当摇钱树,互惠互利,共赢未来。他失踪,公司股价连跌;他回归,连着几个交易日涨停。
在岛上,当他失去一切,只剩下一个粉丝时,才算是自由自在地真正活了一回。他很害怕做凡夫俗子,怕一地鸡毛、乌烟瘴气的日子,但在范锡身上,他看见了平凡而不平庸。
他看向对面那曾是唯一的粉丝,对方也正在看他。目光交错,那对墨玉似的眼珠迅速垂下,落向手里的书。
《儿童教育心理学》,近两小时的车程中,范锡很少说话,一直在看它。
管声想,他很难考上编制,很多学校压根儿就不愿意招外地户籍的教师。不过,假如他一定要实现这个确切的理想——成为小学体育老师,将来可以暗中帮他找关系。凡事只要有门路,就没门槛。
“过两分钟我就到站了。”管声身体前倾,按住他的书,“再见面,就是演唱会了。你一定会去的,对吗?”
“多喝水。”他答非所问,目光淡而坚毅,“你一忙,就总是忘了喝水。”
管声点点头,整整帽子,起身和其他旅客一起移向车厢交接处。列车缓缓停稳,他走下车,隔着玻璃朝范锡挥手。
后者也轻轻摆手。
管声站在原地,编辑一条消息发过去:
“你会出现,会和其他人一起尖叫。当他们喊我爱你时,你也会喊我爱你。我听得见你的声音,也懂得其中的不同。”
——“多喝水。”范锡回复。
管声这次回老家,是陪父母参加三爷爷的葬礼。老人家住顶级养老院的费用一直是他出,走得很安详,是喜丧。在大家的期待中,他也顺便掏了办丧事的钱。
葬礼很风光,来了很多人。大家瞻仰过三爷爷的遗容,又来瞻仰他。不时有远亲的小孩子怯生生地凑到他身边,拜托他签个名。
陪父母待了几天,他动身去英国参加音乐节,顺便和正在瑞士登山的白佑聚一下。
每年七月至九月,白佑基本上都在欧洲度过,像猴子似的四处爬山。他问好友,怎么没再去巴基斯坦挑战攀登K2,对方说这种要命的事都是一鼓作气,不敢再去了。
回国后,他一天没歇,赶到贵州黔东南某小镇,入驻即将开机的电影《莉莉,莉莉》剧组。这里离范锡的老家凯里不算远,一小时车程。他想抽空去看望岳父岳母,转念一想,还是低调点吧。
当晚,是第三次剧本围读,前两次他没赶上。不过,他早已通读剧本,并熟记自己的台词。
这是个温暖、离奇而诡谲的故事。
阿伟的母亲莉莉,是个美丽的中年单身女人,被查出绝症。有一次,她在梦中叫了一个名字:阿辉。
阿伟偷看母亲的大学日记,发现这个男人经常出现,于是循着蛛丝马迹,开始追寻阿辉的踪迹。
另一条时间线是25年前,从阿辉走进大学校园开始。他和莉莉是同学,还有一个好朋友小北。像所有青涩甜蜜的爱情故事一样,三人的关系总是停留在一戳即破的暧昧。
然而,随着阿伟对莉莉过去的步步深入,和阿辉校园生活的流逝,两条时间线逐渐交汇,两个人的形象竟逐渐重合。
阿伟发现了一个令他惊愕的事实,母亲莉莉做过变性手术,母亲就是阿辉。她对自己曾经的性别有天然的排斥,所以在变成女人前,写日记时只用第三人称,这算是编剧玩的一个叙述性诡计。
25年前,和阿辉相爱的真正的莉莉,早已不在人世。他爱那个莉莉,甚至渴望成为她,于是选择变成女人,作为莉莉继续生活。而阿伟,是他做手术前,和一个东南亚情人生的孩子。
初次通读剧本时,管声整个人僵成了兵马俑——简要概括,就是我妈其实也是我爸,而我爸本质上是les。
儿子阿伟和变性前的阿辉由同一演员饰演,是导演的御用男主角。中年莉莉,是个演技精湛的女演员。而25年前的真莉莉,则是一个还没毕业的新人,表演风格青涩却不生涩。
管声的角色,则是那个小北,他愿称其为小悲催。
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他都默默陪伴对方左右,表面上看,他喜欢真正的莉莉,却对阿辉也有隐而不发的情愫。但剧本没有明写,只点出一些神态特征。
他是男二,但实为男三,因为两个主要角色都属于男主角。
小悲催戏份不多难度不小,表演的时间跨度长达25年。雨哥帮他拿到这个角色,是想让他能在各大电影节争取个最佳男配,因为这个导演的电影很容易拿奖。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