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总是说汤闲笑冥顽不灵,可其实真正顽固不化的人是他才对。
所有事因他而起,如今汤闲笑还活着,他自然是要去做一个了结。
许掌门自然阻止不了许颐,只好和谢书辞等人一同,离开许家仙门,前往小仙山。
彼时,天边月色朦胧,月光洒在衣袍上,勾勒出一件清辉织成的网,让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这般真切的月光,许颐已有数百年没看见过。
在前去见汤闲笑的路程中,许颐内心十分的平静,所有的大喜大悲,似乎都被几百年的时光消磨殆尽。
一路无言。
当来到城中,能看到不远处的小仙山时,许颐手握拂尘飞上屋顶,与远处的仙山两相对望。此时,他平静的内心终于掀起了些许微澜。
几百年过去,小仙山完全变了样。
这座汤闲笑从小长大、肆意妄为的城镇,也变得那么陌生。
仿佛一切都在提醒他,时间已经过去了,可他犯下的错、心中悔恨,从来没有因时间而淡去。
在他闭关后,汤家经历的讨伐,他是在十几年后才知晓,等他知晓时,一切早已无力回天。
他亲手毁了汤闲笑,毁了汤家,牵连了淮州无数无辜的弟子。
或许汤闲笑说得对,是他太懦弱了,当时离开龙牙秘境闭关,只是想用飞升来证明,自己不是想汤闲笑所说的那样,他要飞升,他必须飞升。可是他却忽略了,因他在龙牙秘境里被牵连的人和汤闲笑。
几百年的时间够他想清楚了。
错了就是错了,所以他惩罚自己在识海中不断重复过错来提醒自己、折磨自己,哪怕他死了。
可是,汤闲笑还活着,她居然还活着。
逼得她亲手杀了自己的族人,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修士,偏偏他和汤闲笑都还活着。
许颐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小仙山靠近。
这一路上,谢书辞也没开过口,他始终若有所思,时而朝谢安看一眼。
不多时,几人来到小仙山脚下。
驻守在此的弟子见到许掌门立刻迎了上来。
“弟子见过掌门,这位是……”
话音未落,许颐便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山中。
弟子不清楚真相,正要上前阻止时,许掌门抬手示意他们别动,随后和谢书辞一行人跟了上去。
当许颐踏入山中,四周顿时狂风大作,大风卷起满地枯枝,将它们作为武器,一股脑地扑向许颐。
许颐不躲不避,也不作任何防御,衣袍被叶子划破,在皮肤上也流下不少痕迹,鲜血很快就打湿了衣服。
谢书辞他们跟在身后,不发一言,空中诡异的大风仿佛避开了五人,竟然只吹向许颐一人。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锋利的叶子划破,鲜血淋漓,不过往山中走了几步,身上就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那些伤口虽然面积不大,但非常深,每走一步就是血流如注。
即便如此,许颐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继续向前靠近。
繁星密布的天空不知在何时罩上一顶黑笼,吞噬了周遭的光线,狂风裹挟着叶子,聚集在许颐身边,一刻不停地在他身上留下伤口,鲜血糊得他满身都是,一如当年在仙人墓中走火入魔的汤闲笑。
时过境迁,这满身的鲜血也一如当年的刺眼。
许颐感觉到了,这漫山遍野熟悉的气息,曾经的汤家,如今的汤闲笑,一切都让他感觉那么熟悉。
鲜血
沿着他的步伐滴落一地,那鲜艳的颜色像是在地上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
一株初生的小草被鲜血浸泡,顿时失去了生命力。
随着他的脚步逐渐向前靠近,漆黑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唯一一道光源。
那是汤家被灭族几百年后,余下的唯一一棵神树。
月光穿过树叶缝隙,打在树干上。
一条枝蔓悬悬坠在半空,形成一座下凹的桥,而桥上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位年轻男子,他面色呆滞,瞳孔无神,将身边的红衣女子拥在怀中。
女子万分亲昵地靠在他怀中,脸色苍白至极,毫无生气,神色空洞吊诡,睁大漆黑的眼睛,呆呆地看向许颐他们来时的方向。
“汤……”
透过围绕在周身黑压压的叶子,许颐抬头看向枝蔓上的红衣女子。
可是刚一开口,一片锋利的叶子划破他的嘴角,将他剩余的话一同划破。
女子神色木然,红唇开合间,吐出几个字来:“你有什么资格喊我的名字。”
她的语气缓慢极了,每说一个字,都像间隔了许久。
许颐没有再开口,他靠近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隔着几丈的距离,看着枝蔓上的女子,披散着墨发,苍白的皮肤,空洞的神情,被鲜血染透的汤家弟子服,再也看不见一丝曾经那个张扬跋扈古灵精怪的汤闲笑的影子。
可是这张脸、她的气息,实在是太令人觉得熟悉了。
“你没有飞升……果真没有飞升……”
女子低喃一般,重复着这句话。
“许颐,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飞升?”女子疑惑极了,撑着男人的肩膀坐直身体,随后足尖一点,踏着虚空,迎着夜风,自空中掠过,轻轻落在许颐面前。
“我们害了这么多人,可是,我没有死,你也没有飞升,为什么。”
女子看着几步之遥的许颐,疑惑地问。
“我在等一个机会,你再等什么?你怎么还不去死?”
“害了他们的人,是我。”
比起身上的疼痛,仿佛是心中的刺痛来得更为激烈。
他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不、不。”汤闲笑怔怔地后退两步,摇了摇头,“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厌恶到这种地步,你不是说,我和你只能活一个吗?来吧,我不等了,杀了我,继续你的飞升之路。”
许颐垂下头,“我杀不了你。”
“杀不了我……你说你杀不了我?”汤闲笑逐渐低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沉闷却又无比刺耳,“许颐,你居然,说你杀不了我?”
汤闲笑展开双臂,像只浴血的蝴蝶般,在地上旋转一圈,神树分来一条枝蔓将她托起。
“你杀不了我……那我,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我冥顽不灵,胡作非为,手上沾满了同族之人的鲜血,道长,你不应该杀了我替天行道吗?”
许颐深吸一口气,心脏疼得发颤,他悔恨、痛恨,为何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却悟了几百年才悟出来。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许颐颤抖着声线。
“你错了?你做错什么?”汤闲笑不解地问。
“我一心修道,顽固不化,以为可以在折磨你的同时折磨自己。”
“折磨……折磨啊……”汤闲笑默念着这两个字,似乎不明白它们的含义,“你做到了,许颐,你做到了。”
“我错了。”
汤闲笑看着他,神情忽然变得哀伤起来,“你错了……你错了?一句你错了,能改变什么吗?我汤家死去的弟子,被你我牵连死去的修士,他们能活过来吗?他们……甚至连投胎
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做错什么了?”
听到这里,谢书辞的心狠狠抽跳了两下。
他们没有投胎的机会,可是,汤闲笑同样没有,她不仅没有,死后还会神形俱灭,永远地消失。
或许,这在汤闲笑看来,就是对自己的惩罚吧。
“他们没有错,你也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一个人。”许颐颤声道。
空中轻柔的风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汤闲笑声音一厉:“对,错的是你!当年是你说,我和你只能活一个,今日,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你和我还是只能活一个!”
神树的枝蔓仿佛感知到了她愤怒的情绪,编织成一张树网以雷霆万钧之力朝许颐扑了过去。
可当它们即将靠近许颐时,忽地像察觉到了什么恐惧的东西,枝蔓几次试图上前,都在碰到他之前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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