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这时已把贺鲁苍当盟友看待,见他此话颇有见地,暗中点了点头。
依他看来,留着贺兰姆自然比杀了他更好,只是他没有那么好心提点狄雄,这当口狄雄出的昏招越多,对他就越有利。
只可惜狄雄被贺鲁苍一说,也觉他此话有理,点点头道:“那就先留他一命,等回了金城,让父汗处置他吧!”
一顿饭吃下来,刘绍跟着狄迈,和许多人混了个脸熟。
如果按他原本的性子,这会儿早和众人打成了一片,可他顾忌着身份特殊,既不想让葛逻禄人知道自己的宗室身份,又不想让雍人知道葛逻禄多出一个吴姓汉人,且这个汉人就是自己,于是也不敢说太多话,大多时候只微笑致意,暗中记住各人性格神态,以备后用。
等宴席散场,狄雄先走一步,狄迈也正要带刘绍离开,不料却被一旁的元涅偷偷拉住。
元涅比他大了十余岁,乃是葛逻禄中的一员猛将,深受狄野器重。只是因为他并非狄氏宗族,又没有一个国色天香的妹妹,所以这些年来始终不曾独领一军出战,这次出兵也只是在狄雄麾下充作前锋,暂领了一路人马,等仗一打完军权即被收回。
狄迈对他有些尊敬,当下站住脚问:“元将军何事?”
元涅瓮声开口,可以听出他有意压低了嗓音,但说话声还是不小,“大太子看上了贺兰姆的婆娘,还有他那两个女儿,非要……哎!我怕出乱子,但说不上话,四太子去劝劝吧,晚了就坏事了!”
狄迈一愣,正要说什么,刘绍却往前走了一步,笑着问:“不知元将军和二太子说过此事了没有?二太子怎么讲?”
元涅答道:“说啦!二太子说一两个女人而已,他看上了就看上了,贺兰姆又不能如何。”
刘绍看了狄迈一眼,对他微微颔首,狄迈便道:“好,我去劝劝大哥。”
元涅松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狄迈把话说在前头,“不过大哥肯不肯听,我还当真没有把握。”
他携着刘绍,往狄雄的大帐走去,见左右无人,悄声问:“大哥奸人妻女,贺兰姆没准一怒之下生出反心,要带着他那降卒扑腾两下,一旦捅出娄子来,父汗必要怪罪于他。你怎么反让我去劝他?”
刘绍当真睚眦必报,闻言便道:“因为我‘一肚子坏水’呗。”
狄迈没忍住“嗤”地笑出声来,随后轻咳一声,又压低声音,“和你说正事呢,我一会儿见了大哥,当真要劝他?”
“劝,”刘绍道:“只是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劝法。”说着凑近狄迈,在他耳边交待了几句话。
狄迈频频点头,偷偷碰了碰刘绍手背,心道:说你一肚子坏水,哪里冤枉了你去。只是犹豫片刻,这话到底没说出口。
刚到狄雄帐外,两人就被把守的士兵拦住。
狄迈让人传信进去,说自己求见,里面好半天才传来声音,“不见,有事明天再说!”
狄迈又几次让人进去通报,终于搅得狄雄不耐,没好气地出来见他。狄雄掀开帐帷,两手抱在胸前,没好气道:“这么急是什么事?”
刘绍这时已让到一边,见狄雄衣衫不整,心中暗道:这事不会已经干了一半了吧?这么看来这人倒还算脾气好的,换了我早破口大骂了。
狄迈向里张望两眼,狄雄见状将大帐放下,遮住里面不教他看见,皱眉道:“是不是元涅和你说什么了?妈的,刚才他就磨了我半天。”
狄迈劝解道:“大哥何必为了几个女人坏了两家的和气?贺兰姆的妻子毕竟身份尊贵,不同于寻常妇女,这么大的一个部落,难道大哥就没有别的合意的么?”
他这番话的意思是刘绍教的,但刘绍听他这样说出,仍然难免觉着有几分刺耳。
葛逻禄族和许多游牧民族一样,身上还保留着很多原始习气,对他们而言,妇女就和牛羊、金银、布匹一样,都是可以掳掠、交换之物,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能动、会说话而已。他在一旁听着,几乎觉着可怖。
狄雄将眼睛一瞪,冷冷道:“我就看上了她们,没有别的合意的!”
狄迈也不着急,又好声好气地劝他:“大哥你想,其他部落的首领一旦听说,万一战败,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连妻子儿女都不能保全,以后一定拼死反抗,再打他们可就难了。不如为了大局暂且忍耐一下,天底下美女如云,实在不行,宽限些时日,弟弟亲自给你找去。”
狄雄看着他的眼神奇怪起来,“老二说你在雍国八年,已成半个雍人了,我还不信,现在看你不是成了半个,你是一整个都不姓狄了!”
“咱们这么多年的老规矩,哪一次抢来的女人是原样奉还的?这些年谁敢不服,发兵来打就是,咱们又怕过谁去?要是都像你这般前怕狼后怕虎,那还成得什么事?你要是有意见,回去找父汗提去,少在我耳边聒噪!”
狄迈一愣,“可是……”
狄雄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对了,老四,我听说你手下这次也没少抢吧?让你把吃进嘴里的吐出来,你愿不愿意?”
狄迈往后退一小步,讪笑着道:“弟弟过惯了苦日子,好容易发了笔横财,大哥就别取笑我了。”
“得了,回去吧!”狄雄在他肩膀上拍拍,也不和他多作计较,临要转身又嘱咐道:“今天的事回去别和人乱讲。”
狄迈笑道:“大哥放心。”
狄雄又看他一眼,转身进帐。狄迈在原地站了一阵,转头对刘绍使个眼色,两人一起离开,回程路上狄迈问:“煽过了风点过了火,你看今晚打得起来么?”
“既然是出双簧戏,那就不能全让一个人演。”刘绍道:“你推了你大哥一把,推贺兰姆的活得给贺鲁苍干。”
狄迈点头,“我让人带口信给他。”
“托人带信容易泄露,还是我亲自去吧。你回去点兵,万一贺兰姆反了,你好抢在前面,从天而降,带兵平叛,英雄救美……”
狄迈听他越说越离谱,扣住他的马头道:“我不放心你去。”
刘绍失笑,“没听说过贺鲁苍还是个会吃人的主。”
狄迈没接这话,“我让叱利兀去。他为人可靠,对我也忠心,不会出什么岔子。”
“呦,”刘绍惊讶道:“你才刚来一月,都有心腹爱将了?”
狄迈解释道:“他爹是我母亲家奴,从我很小时就服侍我了,我俩小时候还在一块玩过,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刘绍点点头,不再坚持。
狄迈回营,对叱利兀嘱咐几句,遣他走了,然后点齐人马,让士兵不许喝酒、走动,全体等他号令。
他怕事后惹人怀疑,身上并不披甲,又对被召集来的军中各个头领解释道:“如今大营中刚开过庆功会,全军正是懈怠之时,各处都在饮酒取乐。如果我是敌人,必定趁此时进攻。还是辛苦大家几日,为全军做好警戒,好饭不怕晚,等到回金城之后,再享乐不迟。”
几人互相看看,并不吭声。
他们原本由狄野亲率,从来只知有大汗,不知天底下还有个十来岁毛都没长齐的四太子。一个月前忽然归他统领,众人心中并不服气,只是一来狄迈毕竟是一军主将,同他们上下有别,二来他们碍于大汗之威,不敢造次,这才始终同狄迈客客气气的,不曾同他为难,也没故意扯过他的后腿。
这会儿听他如此说,人人不禁在心中嘀咕:你自己吃肉喝酒回来,反不许我们作乐,天底下岂有打了胜仗还不好好庆贺一番的道理?
狄迈看了众人神色,知他们并不服气,又道:“夜里将士们分作三队,轮流休息。我不睡,也同将士们一同警备。诸位心中若有什么看法,不妨照实说出,让大家讨论,如果合理,我一定听从,不要散帐之后更有后言。”
“有做不到的,也现在提出来,我不怪罪,可如果现在不说,回头出了纰漏,那时就别怪我军法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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