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利兀何在?”
“四太子遭伏之后,叱利兀将军就先赶回大军中去了。”
刘绍手指在马鞍上不停敲着。狄广那番说辞,他自然半个字也不相信。
榆沙道距离金城不远,狄广选在榆沙道设伏截击狄迈,而且听着似乎是下了狠手,想要置他于死地,看来是铁了心不让他回金城去。
这说明狄野死前,十之八九是留了遗诏,想让狄迈即位。如今狄迈未死,待养好了伤,手持狄野遗诏登位仍然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是……贺鲁苍姐弟俩和韦长宜又做了什么?为何没有他们的动静?
刘绍又问:“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先帝是否有遗诏传出?”
军士摇头,“末将知道的只有这些,没有听说过遗诏。”
刘绍一愣,暗暗寻思:这说明起码在狄广率军截杀时,遗诏还没有流出——不,也可能他已暗地里收到消息,这才先一步对狄迈下手。
他的驻地离金城最近,又不像狄迈这般撤退前同雍人交战一番,耽误了时间,他如果刚一听闻狄野死讯就立即出发,的确能赶到狄迈前面。
或许是他走到半路,知道了遗诏内容,这才下定决心在路上除掉狄迈。至于遗诏内容,或许狄迈也已收到,只是此事机密,这个军士不知而已。
他见从这军士口中问不出什么情况来,便催促道:“上马吧,回金城要紧!”
“是!”
军士纷纷上马,护卫在他左右,一行人疾驰了大半天,又遇见三个从金城附近来的士兵。
这次遇见的不是叱利兀的人,而是从狄迈营中发出的。
原来当夜狄迈受伤之后,当场就让人传信于刘绍,这一小队传令的士兵不巧正与叱利兀的人马错开,不知刘绍现在正下落不明,只一路往西去跑。
几人见到刘绍后先是一喜,随后又疑惑他身边为何只有二十余骑,只是这话不该他问,当下便下马跪地道:“吴将军,四太子身受重伤,请速回去主持大局!”
刘绍猛一勒马,并不下来,“四太子伤势如何?”
士兵答道:“四太子在榆沙道——”
刘绍抬手打断,“知道了。我只问伤势如何?”
“是!”士兵忙答:“四太子身上中了三箭,都不在要害,胸腹上中了一刀,十分严重。”
“他没披甲?”
“回将军,四太子下令全体轻装赶路,让前军将士都卸了甲胄,留下给后军看管,自己也没披甲。”
“你回去告诉四太子,说我——”刘绍正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不必了,你来不及传信。”
他已打定主意快马赶回,传令的士兵马再快总也快不过他去,倒是不用多此一举地让人传信,当即便下令,让十二个军士下马步行,剩下的人随自己赶路,余出的马供这一队人轮流换乘。
他带人又往金城跑了一夜,一夜里人歇马不歇,始终没有放慢半点速度,带的水和干粮都吃完了,又饿又渴,只能忍着。等天明时,又遇见狄迈派出的士兵。
刘绍这次没有驻马,一面跑着,一面问:“又有什么消息?”
士兵催马跑在他旁边,因风声太大,怕听不清楚,只能大声嘶吼:“珠妃当众宣读先帝遗诏,说先帝留下遗命,让十四太子继承大统!”
刘绍耳边又落了道雷,心中一寒,隐隐感觉一步走慢,就被绞进漩涡中心去了,忙问:“何日宣读的遗诏?”
“十三日晌午!四太子受伤太重,难以起身,大军驻扎在金城外面,九王叔提兵想要进宫,被贺鲁将军率军拦下,贺鲁将军与珠妃一同拿出先帝遗诏宣读,读完之后,九王叔就带兵往后退了。”
刘绍被这一道道消息震得几乎无法思考,但他毕竟心思深沉,慌神片刻,又冷静下来。
不管这遗诏是真是假,这兄妹俩早不出示、晚不出示,偏偏等狄迈重伤之后才拿出来,明摆着是冲他来的!
看来自己前面猜得错了。
狄广截击狄迈,怕是事先并不知道遗诏的真实内容,以为即位的人是狄迈,这才下死手要除掉他,谁知被人给当了刀子,竟让这贺鲁兄妹躲在后面渔翁得利。
刘绍露出冷笑,好手段,好手段……好手段!
他在心里连叹三句,又追问:“你还知道什么?”
“小人来时,四太子受伤未醒,七太子提了一路人要进城,左右劝不住,这会儿应当已入宫了。别的小人不知。”
刘绍吃惊:人家正要搞你,这会儿进宫,岂不是自投罗网吗?当下心里一沉,半晌不语,过了会儿又问:“有水没有?”
“有!”士兵忙将随身带的水递给他,刘绍接过,吨吨吨地灌了半肚子,喝完将水袋别在腰间,没还给他,更又抢了他的马,让他在大路等待,自己回营之后便派人前来接应。
又跑一阵,日头渐高。这会儿已经入冬,可太阳仍是很毒,烤得人头皮发烫,刘绍没了簪子,这般狂奔几日,头发早披散下来,被风吹到后面,活像是马的鬃毛。
伤口隐隐疼起来,他也无暇去管,每跑几个时辰就换一匹马,实在困得受不住时就在马背上打一个盹,马速并不稍减。
正午时又遇上数骑,刘绍见着便问情况如何。
他本以为狄迈受伤,帝位也落在了别人手里,已不可能再听见更坏的消息了,谁知接下来听了士兵的回答,仍不禁一扯长缰,在马上晃了一晃,险些跌下马。
“珠妃宣读诏书之后,逼所有先帝的妃子按祖制殉葬,兰妃也在其列。”
听到一半,刘绍便心中一沉。这兰妃不是旁人,正是狄迈生母!
她原本乃是狄野正妻,可近些年来失宠,不得狄野欢心。
狄野称帝后,本想立贺鲁氏为皇后,可因为她身份低贱,群臣苦谏之下只得放弃,但也不愿立兰妃为后,皇后之位便悬而未决。
葛逻禄确有制度,新汗王即位之后,除去他生母之外,老汗王的其他所有妃子都要给他殉葬。哪怕不愿,也要将其逼死,以让其能相随大汗于地下,死后日日夜夜仍服侍他。
“那她……她死了没?”刘绍声音发颤。
“兰妃求情说四太子昏迷未醒,请求宽限些时日,等母子相见后再死。珠妃不许,让人……让人拿白绫勒死了她。”
刘绍立住马,只觉眼前一阵阵发花,耳边嗡嗡作响,像是一百只苍蝇钻进耳朵眼里一齐扇着翅膀。
他想起那个妇人脸上慈爱的神色,想起她送给自己的那串佛珠——
他不喜欢在手上戴东西,回来后找个由头放进了柜子里,给它忘在脑后,紧跟着后来重病一场,病好后收兵回城,搬家时候无意中瞧见,拿手一提,珠子噼里啪啦地弹在地上,才发现不知何时里面串的绳子竟然断了。
他自小长在红旗下,从不信这些鬼神之事,当时看了也不觉着什么,命人找了根绳子串好,就又收了起来。
现在一想,不知怎么忽然有点难过。
他与这妇人毕竟没有多少感情,这难过之情并不算重,这么想着,下一刻却忽觉心里一绞,仿佛心脏让人一把攥住了。
天!狄迈听说生母被杀,又该如何!他还受着伤啊!
谁知这士兵说完这句,竟又开口,“七太子带着六太子、九太子带兵进宫去救,被九王叔拦在宫外面,说他有不臣之心,带兵逼宫,把他给、把他给杀了!当场扣下了他那一路军马。”
“贺鲁将军又下令,削了六太子和九太子的爵位,让他们回府闭门思过。”
“先别说了……”刘绍发着晕,说话声轻得几乎听不见,闭眼伏在马颈上,一手扶住脑袋,过了好一阵,才睁开眼问:“四太子听说了么?”
士兵摇头,“小人出发时,四太子仍昏迷未醒,还未听说。”
“哦,好……”刘绍下意识地松一口气,可脑子控制不住地转起来,在心里算起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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