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一惊,随后在心里叫了声好。
狄勇说得没错,狄广的心思,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可从没有人敢明白说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和被人道破,中间差着十万八千里,完全两码事。
狄勇是个混不吝的,又落在狄广手里,估计是知道没自己好果子吃,说话毫无顾忌,三言两语就把窗户纸给捅破了,四面八方忽地一静,他话音落后,好半天竟没人说话。
刘绍叫好之后,又不禁暗暗摇头。
狗咬狗他爱看,可狄勇这口咬得太是地方,怕是丧命只在俄顷间,要没戏唱了。
狄广眉头一压,几乎和眼睛贴在一处,从两眼当中透出极冷的光来,“我狄广到底如何,自有皇帝和太后理会,怕还轮不到你来说!来人,给我押起来!”
他话音落下,立刻有武士上前,反掰过狄勇两只胳膊,在他腿弯处一踢,让他跪倒。
狄勇酒缸般的身体不住往上去顶,挣扎着想站起来,可两边肩膀不知道被多少人死死按着,挣扎几下都起不来,反被他们压得弯了腰,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恨不得半边脸插进土里,他兀自不服,喘着粗气大骂:“狄广,你公报私仇!”
狄广冷冷一笑,“你私自调兵,人所共见,我将你押回去,等到明天天亮,让满朝大臣一同商讨如何发落你,怎么算是公报私仇?”
狄勇“呸”地吐出一口带土的痰,画了个弧远远飞出去,估计如果不是起点太低,凭着这口功夫,落到狄广身上当也没有问题。
“你少装模作样的!当我不知吗?你假借皇帝之命,下了诏书,要削我的军权,收归己有。你想把兵马都收到自己手上,不是怕我累着吧?你想干什么,还用我多说?”
狄广原本就在猜测,狄勇忽然调兵向自己发难,是因为得到了什么风声,这会儿听他说起诏书之事,更加确定是贺鲁苍有意将消息泄露给狄勇,脸色更寒,猛一挥手,武士便将人押走。
狄勇走时,还在不住口地大骂,但声音越飘越远,渐渐听不到了。
忽然,远处又传来一串马蹄声,是贺鲁苍带人赶到。
他见了狄广和他身后大军,愣了一愣,随后松了口气的样子,缓下马蹄上前来,“听说这边出了乱子,我忙点了些人过来照应,既然辅政王爷没事,那我也就放心了——不知这是怎么了?”
刘绍心中发笑:得!上一出戏刚唱完,还没歇歇耳朵,下一场又开始了。
“没事,”狄广敛了敛脸上杀气,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微笑来,“狄勇作乱,已经让我平定了,辅政来得晚啦!”
“不晚,不晚,”贺鲁苍摆摆手忙道:“只要九王叔没事,哪有什么晚不晚的?”
狄广看他一眼,马鞭拿在手上,随手摆弄着,“狄勇方才说是听到要削他兵权的消息,以为是我授意的,就动了刀兵。这事倒离奇得很,有说不通的地方,人已被我押下去了,具体是受何人挑唆,还得慢慢地查。”
狄迈担心狄勇嘴上没个把门的,吃不住大刑,把传信的人供出来,让狄广顺藤摸瓜找到刘绍头上,想偷偷向刘绍瞧去一眼,可见这会儿气氛剑拔弩张,怕自己一动惹人怀疑,就没有转头。片刻后又想刘绍行事谨慎,这些年来从无差池,即便传信的人让人揪出来,估计也不会让火烧到他自己身上,又稍稍放心。
“嘶,是奇怪……”贺鲁苍闻言也皱了皱眉,“王叔拟的诏书我也瞧见了,只是还没下发,当是绝密,按说不该泄露出来啊?是得好好查查,别是宫里有什么纰漏,要是真有,尽早查出来,也是咱们做臣子的对皇帝和太后的一片忠心。”
狄广点点头,“这是自然。既然是虚惊一场——”他抬手指了指贺鲁苍身后人马,“这些人?”
贺鲁苍答:“哦,既然人已抓获,这边也没什么事了,这些人我就带回去了。不打扰王叔安歇……”
他话未说完,远处又传来一串马蹄声,却是狄迈的人马到了。
狄迈远远打了个手势,为首的叱利兀便立住马,未下一道命令,身后一整路人就跟着一齐勒马,骤然停住,除了偶有马嘶之声外,几可说是鸦雀无声,几千个人里听不见半点人声。
这场面让知兵的人瞧见,定要心惊。狄广暗暗皱眉,没说什么,贺鲁苍却一时没什么反应。
狄迈将人马停在远处,跪地告罪道:“末将听到有人作乱的消息,怕乱军伤了城中的王公大臣,甚至冲撞了陛下,一时情急,没有多想,未及奉命就派人去大营,私自调了一路军来,想着快点弹压乱军。没想到两位辅政早有应对,末将自作主张,伏请治罪!”
贺鲁苍见狄迈竟调兵要救狄广,冷冷瞪他一眼,当着狄广的面却也无法多说,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收拾好面色。
狄广摆一摆手,“你也是一片忠心,况且擒了狄勇,你也有功,谁能治你的罪?起来吧。”
他说着,又向贺鲁苍瞧去一言,心道:瞧瞧,如果刚听见消息,再去调兵,兵马要这个时辰才到。你提前就带人守在这儿了,分明是早已知道消息,不是你撺掇的,还能是谁?
他想到此处,背后忽地一寒,明白贺鲁苍是想借狄勇趁乱取自己性命,却不想脏他自己的手,落下个擅杀大臣的恶名。
既然贺鲁苍早有准备,他那兵马肯定一早就已埋伏好,如果他一开始就跟着狄勇一块杀进来,现在自己岂有命在?可贺鲁苍只隔岸观火,想让狄勇一人背恶名、掉脑袋,没想到狄勇是个草包,竟让自己给逃了出去。
又想吃蛇肉,又怕蛇咬手,能成什么事?狄广收回视线,心中冷笑,面上不显。
见狄广不予追究,贺鲁苍就也通情达理地道:“四王爷也是好意,只不过以后还是得注意着些,不能有点动静就调兵马,如果人人都如此,岂还得了?”
狄迈本已站起,闻言又低下头去,“辅政教训得是,末将记下了。”
“好了, 把你人马都带走吧。”贺鲁苍吩咐毕,转向狄广,换了副语气,“那我也将人带回去了,王叔今晚受惊,还是早点回去安歇,狄勇不如先下到牢里,明天由大家一块审吧。”
狄广冷冷一笑,“不妨事,今晚我辛苦些,明天一早就给诸位大臣们一个结果。”
贺鲁苍料他无论怎么审问,也绝攀扯不到自己,即便攀扯到了,自己也不怕他,闻言没再说什么,又客套几句,就转身告辞,路过狄迈时,对他瞧也不瞧,好像浑没有他这个人。
刘绍借着天黑,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没让人瞧见,等狄迈告辞之后,跨上马跟在他身后,随他一起走了。
第042章 海鸥何事更相疑(五)
回家之后,狄迈也无心睡觉,把门一关,先问:“你透消息给狄勇,派的人可靠么?不会追查到你头上吧?”
“我什么时候出过这么昏的招?”刘绍又把门打开,吩咐下人送茶进来,解下狐裘递给他们,回身坐在椅子里,“你就放心地吃瓜看戏。怎么样,今天晚上没白去吧?”
下人们进进出出,虽然都是心腹,但狄迈也没说什么机密话,只笑了笑,也脱下外袍,“没白去,没白去。你还说我冤枉你,你这要不算一肚子坏……”
刘绍不等他说完,抓起一块下人送上来的消夜就塞他嘴里,“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几个驴粪蛋,哼。”
他见狄迈脱衣服时始终架着一只手,使个眼色问:“你手怎么了?”
“真粗俗。”狄迈笑道,因为嘴里含着点心,三个字倒有两个听不清楚,“没什么,就是八叔太沉,胳膊抻着了。”
刘绍大笑。先前狄迈有意耍帅,单人独骑闯进狄勇大军当中,旁人或许捏一把汗,但刘绍倒不觉着如何。
狄勇的为人他也清楚,手底下的兵和主帅一样吃硬不吃软,没被吓住还能战上一战,一旦被人震住,就……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插标卖首耳。
狄迈一开始就张足了声势,胜负早分,刘绍半点也没为他担心,就是最后见他单手将狄勇提起来时,才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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