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迈抬起一只手,呼声便即停止,“我说这番话,不是要大家谢我,是要大家往后加倍努力,习武时不再有怨言,等到将来出征回来,一个个都能活着庆功。”
几个将官跪地道:“谨遵四太子命!”
他们带头,身后士卒又一起高呼,重复这句。狄迈又扬手止住众人道:“今日我来,还有一事要与各位说明。”
他这才转入正题,“上次征讨桑塔枝那部,你们当中有些人从那时便是受我节制的。别军情形如何,我不知道,可擒贺兰姆那一战,桑塔枝那将粮草财货丢弃一地,我这一路军中,有许多人只知满地捡拾财宝,竟然视我进军号令如无物。”
“常言道:法不责众。过去的事,我不责罚你们,不教而诛谓之虐,我狄迈不做如此之事,大家尽可放心。至于新来的两路兄弟,只要来我狄迈麾下,归我统领,那就也是自家人。往后如何,需得先定规矩,我下面要说的话,你们全都听好——”
“我不管你们从军之前是做什么的,不管你们之前在哪路军、原先营中有什么规矩,也不管你们心中想什么,甚至武艺好坏、忠诚与否也在其次,在我狄迈军中,从今往后只认四个字——令行禁止!”
狄迈神情威严,提高了声音,“凡我所下军令,无论命令为何,全营上下务必照从。我下了令,你遵从了,打了胜仗,我自然加倍赏你;打了败仗,自有我引咎自责,向大汗请罪,不会叫你落下半点罪愆。可你若是不遵从,自行其是,擅作主张,即便胜了,那也有罚无赏,有罪无功;一旦败了,定杀无赦,绝不宽容!”
“全营之中,下至寻常士卒,上至台底下这几个大将,全无例外。”他说着,忽然“蹭”地拔出剑来,“以后谁要是还觉着法不责众,见旁人都这样做,以为我做就也没事;或是觉着自己官职很高,在朝中有大树可以倚靠,以为我动不了你;又或是同我关系亲近、受我倚重,以为我可以破例优容——那时大可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结不结实,能不能挡得住我这把剑!”
说罢,一把将剑掷在地上。剑一落地,立马没入台上夯土,直插进去,剑身上寒光瑟瑟,校场上一时鸦雀无声。
狄迈等了片刻,见始终无人敢出半声,心中甚是满意,这才道:“战场之上,敌人已经败走,故意丢弃粮草辎重引你去捡拾,你被绊住,也就无法再去追赶,他们好就此脱身——这番道理,只要打过几仗自会明白,不用我特意说明。”
“他们随便丢下些诱饵,你便急哄哄地咬钩,殊不知一旦追上前去,更大的功劳、更多的财物还在后面。若真追上去,拿住了他的性命,他身上哪一样东西不是你的?”
他先好好讲过道理,然后又道:“但我也理解大家的心思,好东西在地上,你不去捡,也要被旁人捡了,所以大家唯恐下手慢了,落在别人后面。一旦被安排守营,知道一点油水没有,那更是垂头丧气,怨声连天,恨不能把营帐撇下,也去杀敌。”
“所以我思索数日,又和营中将领各自探讨过,决心在我这一军当中变一变规矩。”
他前面所说的话和后面要说的内容,大多都是和刘绍两人私下商讨出的,和营中将领沟通只是走个过场,听听他们的意见,稍作变动而已,其实决心早定,“以后在每一路人马中,各自设置一军,名为‘定功军’。这一军不负责杀敌,只跟在大军后面,记录各自杀伤人数、沿途收集财货,等到战胜收兵,再依此均赏定罚。”
“此外再设置一军,名为‘监功军’,在战场之上执剑专候,如有不听号令,私取财货者、临阵后退者、擅自追击者、阵营杂乱者、妄传号令者,凡此种种,不需禀报,皆可临阵斩首。战场之外,监察定功军分赏情况,如有处置不公者,同样斩首。”
“往后再有交战,除定功军外,余人只许杀敌,谁也不许私自捡拾物品,如有私取一毫者,军法处置。定功军如有隐匿、克留情状,一经查实,军法处置。监功军如有偏袒、擅杀之状,经人举报查实,军法处置。”
他一连说了三个“军法处置”,见台下众人脸色骇然,几乎吓破了胆,又稍稍缓和了语气,“诸位原来抢得多少财物都是自己的,因此各个奋勇杀敌,如今规矩变了,难免担心多劳少得,不肯出力。这一点大家自可放心,战后封赏,仍按照杀人叙功,我狄迈处事公平,绝不会亏待了一个人。”
“至于斥候、守营将士、定功军、监功军如何封赏,我与众将敲定之后也会公布,总之不会让谁喝冷水、吃冷饭、坐冷板凳,也必不使谁能钻空子,不劳而获,白占便宜。”他眼睛一转,“我今日话毕,现在各自回营练武,不得迟误!”
台下三路将士,不论先前各自怀了什么心思,今日无不领教了他这厉害,当下谁也不敢耽搁,纷纷各自回营,习武时原本懒懒散散、从不当回事的,今日偶尔错了一个动作,也不禁脸色一白、冷汗直冒,偷眼四望,唯恐被狄迈看见。
狄迈瞧着他们练完,又同几个将领商讨一阵,转眼就到了晚上,没在营里用饭,当下打马回府。在他走后,营中将领互相瞧瞧,纷纷苦笑,却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好半天相对无语,心里像是炸了雷,狄迈走后小半个时辰,还在噼里啪啦地乱响。
人人心中畏惧,可又不得不想,他这一番气象,在全军当中,自大汗以下,决计再找不出第二个来,自己一身荣华富贵,恐怕不在别处,只在此人身上。
第024章 乱风初起人不识(四)
狄迈回府,让奴仆服侍着脱了披风,摆摆手挥退旁人,正要说话,忽然瞧见桌子上摆了两只羊拐骨,不禁一愣,“这是哪来的?”
最近狄野差人买了许多汉人书籍回来,他自己费劲巴拉地啃起来不说,还下令让朝中人也跟着一起,狄迈府上也被送来了几十本。刘绍闲来无事,下午正好翻翻,闻言从书里抬起头,“哦,这个是下午有个人过来送的。”
狄迈从桌子上拿起来瞧瞧,皱起眉头,“谁送的?”
“不知道啊。”刘绍把书放下,“他没通报姓名,我也不认识是谁,看着年纪不大,二十多岁。下午他在门口求见,说要见我,我出来后他又不说话,把这东西塞我手里就跑了。这东西在你们草原有什么寓意么?看着怪吓人的。”
“没什么寓意。”狄迈说着,打开窗户,把两块羊拐骨远远扔了出去,“你不用理。”
见他这幅样子,刘绍反而多少猜出来些,摸摸下巴,故意道:“别说,那人长得浓眉大眼的,还挺精神。”
狄迈果然神情一变,气冲冲朝着他走过来。
刘绍听他身上盔甲哗啦啦地响,心想被这东西顶一下不得疼上半天,赶在他凑近前忙又补上一句,“不过照你可差太多啦。”
狄迈“哼”了一声,这时也知道了他是故意在逗自己,想要拉他起来,但怕自己身上盔甲太冷,就没碰他,自去旁边脱下了甲,才过来道:“吃饭了吗?”
“没有,不等你哪敢先吃呀。”刘绍摸摸肚子,“我这一晚上都饿昏过去三回了,你回来前刚醒。”
“真敢说。”狄迈自然半个字不信,取过布巾擦一擦手,“那快点去吧,别一会儿昏过去第四回 。”
刘绍乐呵呵地起身,和他并排走出屋外,“今天怎么样?还顺利么?”
“还成。”狄迈听他问起,不禁微笑,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杀气腾腾,“规矩定下了,但想要立住,还得再杀个把人立威。”
刘绍点点头,没说什么。
先前西征桑塔枝那部的大小数战,刘绍全没参与,只在一旁观战,见狄迈在军阵中左冲右突,杀人不可计数,心中难免吃惊。
据他所知,狄迈和自己一样,之前从没杀过人,但他初一见血,便全无失魂落魄之色,反而甚是悍勇,一马当先。
回来后刘绍曾问过他,狄迈一抹脸上鲜血,淡淡答道:“你忘了,我在雍国时就杀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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